第三章  前歡杳杳(第2/2頁)

她點了點頭,“姨姨說得有理,我回去問清了母親再做定奪。”她又往外面看看,“你要是喜歡他就和他說呀,他也不像是不近情理的嚜。不過總像有心事,不怎麽見他笑的……”話音才落,他突然轉過臉來,一雙洞明的眼。眼裏有理智,也有冷漠。橫掃過來的時候把她嚇得一噤,她才發現她對他的評價好像有謬誤——真的是個近情理的人麽?大約是極聰明的,能看透最細致的痛苦,也能讀懂最淺顯的快樂。這樣的人難免讓人懼怕,一點不經意的小動作似乎都逃不過他的法眼。她想替知閑說話大概是不能夠了,她沒有這個膽量!

她側過身,分明避開他的目光。他的心攸乎往下墜,坐在這裏有多難熬只有他自己知道。他渴望接近她,即使什麽都不說,就近看著她也能寥解相思苦。無奈四處都是提防他的人,從老夫人到貼身的仆婢,哪個不是瞪大了眼珠子在監視他的一舉一動!稍有疏忽,可能明天她就會徹徹底底消失,叫他這輩子都打探不到。所以他必須慎之又慎,才不至於戳痛她母親的神經,促使她帶著布暖倉皇出逃。

他收回視線長出口氣,沒關系,外埠的公務辦完了,接下來仍舊駐守長安,他有大把的時間在這件事上花工夫。他一向懂得隱忍,也計劃著把手上的大權一點點移交。差不多再有半年就夠了,到時候帶她走,到關外去,到他為她建造的王國裏去。

老夫人和他姐姐談論的話題他插不上話,也不感興趣。見她們嘴上得了空閑,便道:“我才剛看見後廚往無荒亭備宴,今兒在那裏吃席?”

“那裏涼快。”老夫人笑道,“才建成的,叫它今天沾點人氣。”

那無荒亭在醉襟湖南畔,是專為下月壽宴修繕的,與其說是亭,倒不如說是廳。實在很大,足抵得上會客的正堂。不過四面缺了磚墻,簾櫳上掛著紗幕。有風吹過的時候輕飄飄舞動,到了夜裏,和露台上臨水倒映的燈籠相映成趣,頗有些世外仙境的意味。

說了會子話,再看看日頭也近晌午,一行人起身往新亭子裏去。布夫人萬分小心,幾乎牽著布暖形影不離。布暖起先還算順從,後來鬧起了脾氣,嘟囔著:“在外祖母府裏沒有外人,阿娘這樣不累得慌麽!我自己走走怕丟了不成?我又不是孩子!”

布夫人聞言只得作罷,自己想想的確做得過了點。大家都是場面上的人,雖說六郎在側是個大隱患,但對自己的兄弟也不好像防賊一樣防著。老夫人眼睛雪亮,到天到地護著自己的兒子。都已經放下的事一直揪著,心上總歸不受用。

布暖的手從她母親掌中掙脫出來,自己慢慢落後了些。趁著沒人注意,裙角一轉便繞到竹林那邊去了。

自己閑庭信步還是很舒坦的,四月的風裏夾帶著花香迎面撲來,她並不計較什麽喘症不喘症。橫豎到了外面,且走個痛快再說。使勁吸上兩口,也不覺得有哪裏不妥。她自己的身子,自己還是很有把握的。但阿娘偏說她病得厲害,常叫臥床歇著。她在那絲綿褥子裏躺久了,幾乎忘了路該怎麽走,活脫脫成了一只軟腳蟹。

現在這樣再好也沒有了,她步子輕快,小花履的鞋底落在青石板上,發出脆生生的踩踏聲。順著路一直向前走,兩塊石板交接的地方隱隱長出細嫩的青草,遠遠看上去如同鋪了一層薄薄的絨毛。

石板路的那頭有座繡樓,高高的台基,舒展的平台……她頓住腳擡頭望,認真辨了辨門楣上的匾額。煙波樓……在哪裏聽過這個名字。並且一路走來像是循著某種遺留下來的軌跡,她記得她曾經來過這裏。可惜不論怎樣冥思苦想,依舊隔著迷霧看不透。

上了台階,眼前豁然開朗。再眺望出去,不遠處的湖面上建著湖心亭,還有遺世獨立的三兩間水榭。她感慨起來,將軍府真叫人咋舌。這樣多的玄妙心思,處處奢華處處景。舅舅年紀輕輕就創下如此大的家業,該是怎樣了不起的人物啊!

“怎麽到這裏來了?”身後一個聲音說,“可是想起什麽來了?”

她微訝,回頭看,他臉上有馨馨的笑意,是舅舅。才換了具服,穿上了紫色大科綾羅,腰上配著玉帶蹀躞。離她倒不遠,就兩三丈。負手立著,和剛才的沉默隱忍不同,這趟顯出凜冽不容小覷的威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