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  飛絮青冥(第2/3頁)

她想了想道:“我瞧外祖母的菩提珠,好是好,忒老氣了些兒。”又仰著笑臉道,“下月外祖母生辰,容冶舅舅要回長安麽?還有小舅舅,我多少年沒見他了,聽說明日泉州回來?”

布夫人心口一跳,“小舅舅公務忙,常年不在京畿。就是回來了,北衙衙門裏還要操持,哪裏有空見你!你還是安生些,寫你的字,看你的書吧!”

她並不堅持,托著腮道:“外祖母後天上滌垢庵,我央她帶我一道去吧!我帶上維玉維瑤,阿娘好不好?”

她這神情聲氣,和上年在洛陽時候一模一樣。喜歡湊熱鬧,樣樣愛摻一腳。若藺夫人是親祖母還好,這樣隔一層的,中間出過那件事,哪裏會真心真意待她!她對人沒防備,自己說什麽也不能讓她單獨和藺夫人相處。忙道:“你聽阿娘說,外祖母和小舅舅一樣,不愛別人聒噪。你上庵裏是要在菩薩跟前做功德麽?阿娘回頭備好了元寶蠟燭和布施送到東邊府裏去,叫外祖母捎給庵裏住持。你身子不好,心意到了便罷,菩薩也能體諒你。”

其實她的確想出去走走,上山進香不過是個借口。實在沒法子,退而求其次地過沈府看看也好。她換了個哀懇地調子,“那我把東西給外祖母送去,這樣更顯得虔誠。”

布夫人看她可憐,算算今天容與並未回京,沒有那麽多忌諱。由她領著去,也不怕下人嘴不嚴亂說話,遂道:“等你阿耶衙門裏回來我同他說一聲,陪著你過府去。”又試探著問,“昨日來看你的那個藍將軍,你還記得麽?”

她唔了聲,“想不起來了,我以前同他認識?怎麽專程來看我?”說著羞澀地別過臉,“這人真有意思,說些我聽不懂的話……阿娘,我同他定過親?”

布夫人無可奈何,藍笙是個長情的人,本來以為過了這麽久,他那頭該是一裏一裏淡了的,可是並沒有。布暖病中他常來看她,在她床前一坐便是兩個時辰。也怪難為他的,所以她也不那樣堅持了。日久見人心,存心挾私報復,也不能堅持這麽久。說起來他和六郎是發小,她沒出閣時見過他兩回。挺正直的年輕人,不像心機那麽深的。現在就看布暖,要是有些意思,她也不打算作梗。

心裏騰出空位,就得趕快填補個人進去,這樣才能安定下來。就是有朝一日見了容與,也不怕他們舊情復燃了。說實話這有點剜肉補瘡的嫌疑,但也真真沒法子。她怕透了,怕再生出變數來。這件事裏的所有人都經受不起重復的打擊,明天她要尋個空去見見容與。他到泉州月余,還不知道布暖醒了,也不知道她把來長安之後的這段糟心事都給忘了。她需得知會他,借著這個好契機,把之前的種種都拋開。兩個人井水不犯河水地各自生活,對暖兒來說是一次重生,對他來說又何嘗不是呢!

還好她算了解他,他素來持重。年下幹出了荒唐事,冷靜過後未嘗不後悔。如今再問他,他未必會有這份鬧得天翻地覆的決心。一切都有賴藺夫人偏執的教育,從小就給他灌輸了一種嚴苛的,近乎畸形的思想。他不能貪圖享受,守規矩、按部就班、放棄各項小愉快,以出人頭地為目標,這是他人生的唯一方向。他習慣了這種方式,小時候是這樣,長大了也還是這樣。倒也不失為一個有利條件,耐著性子和他說清楚,十有八九是可行的。

布夫人覷了布暖一眼,“那依你看,藍將軍怎麽樣?可合心意?”

她有點不好意思,“濃眉大眼,看著像個小白臉。”

布夫人被茶嗆到了,咳了幾聲問:“比起九郎呢?”

她表情呆呆的,“我想不起來夏九郎長什麽樣子了。”

布夫人聽了惘然,點頭道:“也好,不該記住的都忘了,也少些煩惱。至於你和藍將軍,說起來有些淵源。我問你,你對他有沒有那份心思?只要你點個頭,我就去和他說。”

她乍聽嚇了一跳,“阿娘這麽急著打發我?我記得我是沒有兄弟姐妹的,您不心疼我了?”

布夫人捋捋她的發,“怎麽能夠!做父母的沒有不心疼孩子的,可你總歸大了,女大當嫁知道麽?阿娘要為你的終身考慮,不好耽擱你的大好年華。藍將軍是個穩當人,你病前和他放過定的。就因為你的病挪後了婚期,眼下你自己拿主意,是嫁過門去?還是請官媒另說親事?”

她答不上來,這個藍將軍長得是不賴。和她說話也溫言煦語,仿佛和她熟極了似的。可是她真的都忘記了,以前的事很遠很渺茫,蓋著重重的霧,吹也吹不散。有時睡醒不知身在何處,恍惚有個頎長的身影進來。不走近,隔了幾步之遙,單在那裏站著,她便會淚流滿面。這種鈍痛很熟悉,她在等那個人,但絕不是這位藍將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