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六章  日猶長(第2/3頁)

他天生就是發號施令的人,一副強勢的口吻,完全不容別人反駁。這樣縝密細致的安排換作以往倒罷,可這會兒情勢完全不同了,他這樣說明了什麽?

秀似笑非笑望著他,“舅爺這是何意?叫外人怎麽說呢?”其實就像安頓偏房似的,她心裏很不是滋味。她的暖兒是造了什麽孽,要被他這樣圈養起來!

後面的事如何處置,他不認為有必要和這些下人一一交代清楚。他只要對布暖負責,把她保護起來,外面有他料理。暫時的困頓換一個安逸的未來,總比頂在刀尖上好。

“你只管照我的話辦,若是有疑義,接替你的人多的是,不要讓我說第二遍。”他毫不留情地瞥秀一眼,復遙遙安撫布暖,“你放寬心,一切等我回來再說。”

他還是不習慣在人前表現得過於親密,叮囑她的時候,表情也嚴肅得頒軍令一般。她是知道的,好歹心裏踏實,對他點頭道:“你別記掛我,早去早回才好。”

他露出一個淺淡的笑容,方有了些宜人的味道。不再停留,決然轉身出了梅塢。

剩下一屋子女人,愈發尷尬上來。眼光來回躥,最後一致停在秀臉上。

秀被容與幾句話氣得發抖,嘴裏絮叨著:“好個舅爺啊!如今要換人,就是辭了我我也不怵的。橫豎不是沒飯吃,不過是丟不下你。”她又哭起來,“我的兒,你是我一尺三寸捧大的。我看重你,你是我的命根,照看得比我自己死了的大姐兒還要仔細。可走到了這步田地,我是白操了那些心!照理說你是主子,不該我這個做奴才的來訓誡,可你……你真太不像話!你自己扳手指頭數數,你對得起誰!”

布暖兜臉徹腮漲得通紅,她確實對不起所有人,乳娘說得一點沒錯。她把頭埋得更低,因為羞慚。

香儂和玉爐看了也了悟,出了大亂子,有點昏沉沉找不著道兒。

秀定了定神,咬著牙打發開那兩個丫頭。親自看她們往耳房裏去了才合上門,回身道:“眼下只有我們娘倆,我問你,舅爺和你……可同房了?”

布暖話哽在喉嚨裏,一句都吐不出來,愈發顯得畏首畏尾。秀是明白人,一眼就看透了,單差沒有厥過去。揉著心口跌坐在席墊上,勉力掙紮了道:“我說什麽來著!賊砍頭的,造這樣的孽,天打五雷轟的!你是缺心眼麽?竟不曉得,他是你舅舅,這事做不得的呀!怎麽辦……”她下勁揉自己的臉,又把拳頭在矮幾上敲得乒乓響,“你們哪裏能有結局,到最後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!怪我沒事先知會你,是我不好。我原當你們沒到這程度,誰知……”

布暖雖說抹不開面子,但這事不覺得後悔,因道:“我自己願意的,你別說他。你要罵就罵我吧,是我不知羞恥。可是乳娘,我們是真心的呀!”

“你還說是真心的?真心又怎麽樣呢!”秀不覺提高了嗓門,怕驚動別人,忙又壓了下來。看了門外一眼,又道,“等回了咱們自己府裏,我上藥鋪子給你抓藥去。”

她一時轉不過彎來,“我又沒病,吃什麽藥?”

秀無奈搖頭,“叫我怎麽同你說呢!圓了房,唯恐懷身子。做姑娘時是個空心的,鬧得不好就成實心的了。總之你別過問,交給我辦就是了。”

她不懂什麽空心實心的,但她說懷身子她就聽明白了。自己在那裏愣了半天,這個問題她倒沒想過,實在是太突然,知道得也有限。她捧住發燙的臉,兩頰火一樣炙,手心卻是冰冷的。

只兩趟,哪裏那麽容易呢!她想起那時在洛陽,宗族裏有個輩分很高的太太。她家娶了個重孫媳婦,和她相仿的年紀。成親兩年也沒動靜,家裏急得什麽似的。人家不圓房的麽?不是懷不上麽!她坐下來思量,真要是有了又怎麽樣呢?她和容與的孩子,就是自己單獨養大,她也甘願。

“我不喝。”她說,垂眼看著桌面上的木紋,“你不用準備。”

秀驚愕不已,“你是怎麽想的?萬一有個差池,到時再吃大苦頭麽?你要怎麽坑夠了自己才足意兒呢?”

“我這輩子就和他拴在一起了。”她說,“難不成還打算另嫁他人嗎?”

秀垮著肩道:“你說得輕巧,你們這事誰能答應?還有藍將軍,你怎麽同他交代!”

她賭氣道:“又沒過六禮,把他的小定還他就是了。”

秀氣得不輕,“就是和他退了親,你將來也有程子路要走。拖個私孩子算怎麽回事?你去看看鄉裏的窮人家,就算表兄妹結親,鬧不好還養缺胳膊少腿的怪胎。就算這代看著沒什麽,下代裏也要出傻子。你年輕經歷得少,萬萬別意氣用事。”

她沉默下來,別過臉去擺出抗拒的姿態。秀瞪了她半天,最後實在無計可施。她這個犟脾氣鉆進死胡同裏,十頭牛也拉不回來,看情形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