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五章  蛾眉巧

他打橫抱起她,送她臥在他的榻上。仔細鋪陳好被子替她蓋上,兩個人對視一眼,都有些難為情。

容與是個清爽人,他的被褥整潔幹爽,有股暾暾的香氣。她往上掣了掣,把半張面孔埋進去。錦緞貼在臉上一片冰涼,她怯怯地打量他,唯恐在他眼裏發現懊惱無奈的情緒。雖說達成了共識,但心裏畢竟還是擔憂。到底不是一樁小事,辭官出塞,真要實行起來何止想象中的困難。她想起母親,這事叫她知道了一定極生氣,也許劈頭蓋臉打她一頓。可她怎麽辦?一切已經無可挽回了。他們愛得這樣艱辛,誰能了解其中的悲苦?

她猶豫著說:“阿娘明日就來了,我擔心……”

他唔了聲,臉上訕訕的,“我騙你的。”

她大感意外,他騙她回沈府嗎?為什麽?自己忖了忖,想他大概是無計可施了,只好出此下策。她倒笑起來,上將軍素來正義凜然不打誑語的。這回可好,竟然降尊紆貴同她的乳娘耍手段麽!

他愈發難堪,“你笑什麽!”

她瞥他一眼道:“我沒笑,是你看錯了。”

她生了個狡黠的性子,端莊著便罷,促狹起來叫人抵擋不住。他想這一生是拿她沒辦法了,還記得她才來洛陽那會兒,嬌弱得花般。帶著儺面給他唱變文,楊柳一樣的腰肢,蔥白一樣的手指,旋個身都讓人目眩神迷。糯聲喚他舅舅,眼睛裏有敬仰和畏懼。他疼愛她,憐惜她,原本只是擔著責任,並沒有想到最後會演變成這樣。

他趨前身,隔著錦被伏在她膝頭。真的是前世種下的孽根,今世要發出罪惡的芽來。他陷得這樣深,僅僅五個月而已。他一直以為自己會按部就班的生活,做他的官,娶妻生子,一板一眼地到老。可是她出現了,他命裏的劫,心頭的朱砂痣。他割舍不下,不能自己。

她伸手撫他的耳垂,“我知道你難……”她落寞道,“你若是改主意,我也不怪你。”

他擡起頭,“我不會叫你一個人承擔,只是明日天亮我要開跋往河東募兵。五萬大軍……”他沉吟一下,“我過去先安頓好,後頭可以交由底下人辦,我再回來看你。”

她囁嚅著:“這個是騙我的麽?”

他悶笑:“卻不是,我除了謊稱你母親來長安,別的都是真的。”

她一嗔:“好意思的!害人家巴巴兒趕著回來……”若是沒有這個謊話,也許就沒有今晚的事了。果然諸事有因才有果,細琢磨,走到如今這一步,也算是逼上梁山,硬闖出一條道來。

他還是有點尷尬,頓了頓道:“我原想讓你回沈府來,你在外頭我是不放心的。目下……還是回載止好。我走了,怕知閑難為你。”

他現在的想法和當初完全不一樣,擔當得多了,心裏牽扯著,單剩下要保護妻小的本能。真是神奇的轉變,比以前更甚!是真正貼著心的,牽筋帶骨,一榮俱榮,一損俱損。

她還在想他離京的事,換作以前,大不了委婉地表示悵然。如今好處立竿見影地體現出來,她可以放開了抱怨。勾著他的胳膊扭了扭身子道:“你要去多久?怎麽偏是這時候呢!換了別人去成不成?”

他被她搖得骨頭都酥了,心裏只是暖起來。難怪那些新婚燕爾總是依依不舍,這會子也算體會到了。從沒覺得煩瑣的公務這樣叫人生厭,她拖動他倦怠的心。仿佛困住了雙翅,不得高張,只想同她在一起。

“你乖些。”他笨拙的寬慰她,“我半個月就回來的,回來後再另尋住處安置你。我的女人,不能住在藍笙的產業裏。”

他把她當成私有物品,半點不願給人覬覦。她臉上發熱,羞澀地嘟囔:“誰是你的女人!”

他知道姑娘家面嫩,借著月色看,她垂著眼,長長的睫毛覆蓋住了雙瞳,羞答答的。他像是乘上了船,一浪高一浪低地拋著。禁不住起身坐到床沿上去,她愈發窘迫了,臉上的笑意卻一層層泛起來。故作大方地讓進去些,在他手上一捂道:“這樣冷!”

掫了半邊被子示意他進來,他猶豫一下,還是脫了鞋上床。就像演練過了千百遍,自然而然橫過一條手臂來攬她。她溫馴靠在他懷裏,一時默默相對,誰都不說話。

只剩那麽點時間,已經是後半夜了。天亮他就要走,彼此頗有些淒惶。

被窩裏漸漸暖和起來,光著的兩雙腳碰到一處,引發栗栗的輕顫。布暖不好意思,一頭往邊上挪,一頭又惦記著秀那裏。自己原說回煙波樓看看的,不想一去大半夜,她一定什麽都猜到了。回頭怎麽解釋呢?其實也不用解釋,越掩飾越作偽。她一定到煙波樓尋過她,也料定了她會往竹枝館來。這半夜三更的,連燈都沒掌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