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四章  花同夢

她挪動一下,眼神不由閃躲。他今天看起來很怪異,她想大概還是因為恨她。

她繃著腳尖跽坐著,怯怯地看他走過來。他昂然的身軀像座山,日暮時分天色漸暗,他背窗站著,臉色攏在一團朦朧裏。看不清他的表情,她卻感到一種模糊的恐懼。總是這樣,沉默的時候讓她不知所措。

他果然是喝過酒的,身上帶著股似甜非甜的熱辣的香。她擡起頭,小心翼翼地說:“你怎麽喝那麽多酒呢!”

他落了座,把胳膊支在矮幾上,撐著前額嘲訕一笑,“酒能解千愁,你沒聽過?”

他臉上是和平日裏溫文做派截然不同的神氣,魅惑的,因為動作遲鈍,甚至帶了點難以言說的妖嬈。她胸口怦怦跳,這樣的他讓人覺得陌生。她不知道他想幹什麽,一味地看著她,審視她,叫她毛骨悚然。

她困難地吞咽一下,“容與,酒多傷身,你是知道的。”

他譏諷的眼神愈加明顯了,“傷身算什麽?傷心才難熬呢……”

她窒住了,呼吸都帶著顫抖。她說:“對不起,我做了很多錯事,讓你不高興。”

他的眸中浮起幽光,伸手撫上她尖尖的下頜。手指像生了根,慢慢在她頸間撫摩。這是適當的環境,適當的時機,只有她和他。他揮開面前的花梨圓桌,腦子裏一片迷茫,靠過去,把她攬緊懷裏。心上抽痛,痛得麻木,又生出別樣的一種沖動。他撫她的耳垂,忘了之前對她的憎恨。她是醫他的一劑良藥,他從沒想到過自己會有今天,像個傻子、瘋子,被她折磨得千瘡百孔,卻仍舊不知悔改。

他吻她的嘴角,“暖,我愛你。”

她一震,去捧他的臉,抽泣著應:“我也是……我也是,我也愛你,容與。”

可是卻有這麽多的阻礙!他腦子裏亂哄哄什麽都理不清了,緊緊抱住她,吻她。既然瘋了,還要顧忌那麽多嗎?他活在一個框架裏,簡直像在受刑。她輕輕地喘息,就貼著他的耳朵。他突然想起她在藍笙面前寬衣解帶的樣子,由不得有些怒火中燒。

日與月交接的間隙總有一段混沌的時光,他在半明半暗裏去扯她的胸衣。她卻一驚,往後縮了縮,齉著鼻子說不。

她越是推托,他越是暴躁,“為什麽不?你和他沒有過嗎?”他咬著牙,偏要在那單薄的背上尋系帶。

她在他的舌尖起舞,緊緊弓起背,撤不回來,被他吸附進一片暈眩裏。他喃喃叫著她的名字,重又吻她的唇。她幾乎喘不上氣,他襕袍上的金線刺繡貼著她裸露的皮膚,稍一挪動就戳得慌。

她憂心著他醉了,醉了便糊塗了。她是清醒的,她本應該拒絕的,可是這樣甜蜜的一刻總不忍松手。身下是微涼的細篾墊子,有些寒啁啁的,她迫切地渴望他的溫暖。探手去勾他的頸子,她傻傻地想,原來他是有血有肉的,他也是尋常人,他也有欲望。

凝眉嘆息,她是個多麽有野心的人,到這刻還在計較著。霸攬他的感情,擁有他的身體,以後他便逃不脫了。她侵占了全部,他就是她的,知閑一敗塗地了……她唯一對不起的是藍笙,也再不能這樣拖沓著了,也許明天就該有個了斷……

月亮從雲後露出來,半邊殘缺的臉,在水面上蕩漾著。不知道過了多久,睜開眼時,有影影綽綽的亮從窗口泄進來。她動了動,仍舊火辣辣的疼。恍如做了一場夢,她蓋著眼皮整理了一下回憶。再低頭看自己的身子,沒有血色的,青的、白的、紫的,像屍體的顏色。

她突然覺得驚惶,急急去看他,他就在邊上,呼吸勻停的。她漲紅了臉,才敢確定就是他。多瘋狂!這一切怎麽發生的她早想不起來了,只知道米已成炊,如今事態究竟是趨於簡單,抑或是更加復雜?

更漏滴答,借著光看,已經到了夜半時分。湖上濕氣重,不覺有些寒浸浸的。她僵澀著手臂穿上襦裙,兩襠被他壓在了身下,她猶豫著去拉。原想給他抱床被子來,可她手上一抽,他便驚醒過來。

她愕然愣在那裏,他撐坐起來,看她胡亂抓了件衣裳捂在胸口,一時有些回不過神。似乎在腦子裏琢磨了半天,下意識再一看自己,倏地驚詫得無以復加。

她從來沒見過他這副模樣,他從來都是淡泊從容的,但是這一刻居然驚慌失措。她看著他飛快地套上中衣,一連退後好幾步,臉上是難以置信的神情。

她應該對他的表現做什麽評價?她感到失望,大婚後才有的洞房花燭夜提前發生了,沒有工細的青廬和簇新的被褥,倒像是野合的露水夫妻。並且他還是這樣的反應,難道又錯了麽?如果是,那便錯得太離譜了。

他絞盡腦汁地回想,頭痛得要裂開。他以為是一場夢,誰知竟是真的!他慌了手腳,完全不知該如何面對她。他羞愧難當,布暖——他的外甥女!即便相愛,他也從未想過要動她一分一毫。如今弄得這樣,他簡直成了禽獸!接下去怎麽辦?他捧著腦袋跌坐下來。他對她做了天理不容的事,自己想想,恨不得抽自己幾巴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