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二十章  飛埃

牢房狹長的甬道裏響起一串急促的腳步聲,五六個手執拂塵的內侍兩掖鋪排開,後面姍姍來了位紅袍紫金冠的貴人。反剪著雙手,綬帶低垂在胸前。腰上一串羊脂玉帶扣,右側七事,左側青銅嵌寶匕首,篤悠悠從入口踱進來。

“殿下仔細腳下。”一個內侍拿胳膊墊到了台階落差處,等太子昂首邁過去了方直起身來。借著光一看,肥頭大耳,鼻梁上略有幾粒麻子,是蓬萊宮的內侍總管兆奚。

賀蘭笑了笑,天後是當真動了殺機。派寢宮裏的心腹太監跟著,就是要弘和他做個了斷吧!當太子並不如想象中的好,尤其有個強勢狠辣的母親時,更是處處掣肘,傀儡樣地活著。

至於弘……他從來不了解他。就算曾經那麽親密,他對他還是留著一手的。也許是天性,也許因為對待男人和女人的區別。

容與向弘行禮,他點了點頭,“我得著兩對波斯產的貓眼石,叫人鑲在雁翎刀上,才剛讓人送到你衙門裏了。”

容與微一躬,拱手道了謝:“殿下審案,臣等先行告退。”

弘擡手阻止,聲音像深潭底裏積壓得過久的氣泡,沙啞而低沉。他說:“不必,本宮今日不是來審案子的。來看看故人,說兩句話就走。”

確實,遣得散禁軍,遣不散這些如影隨形的太監。何必避人?越是鬼祟越是招人窺伺。

賀蘭下榻見禮,“多謝殿下惦念,常住戴罪之身,受之有愧。”

弘死死瞪著他,像要把他瞪出個窟窿來,“你為什麽要這樣做?知不知道你愚蠢的行徑害了多少人?”

賀蘭仍舊毫不在乎的表情,“殿下言重了吧!兩情相悅,情難自己,害了誰呢?”

“兩情相悅?”弘哼笑,“真的是兩情相悅嗎?你玷汙人家姑娘清白,還敢說兩情相悅?”

賀蘭轉回榻前坐著,偏過臉傲慢道:“殿下別單看表象,楊娘子分明是自願的,事後權衡利弊,丟不開太子妃的名頭,又反悔了。殿下聰明一世,聰明過了頭,反倒不中用了麽?其實你該謝謝我,大婚之前替你看清了那女人的面目,也免得你多走彎路。說真的,你若是想嘗她的味道,也不必忌諱什麽。你我兄弟,自小一條褲子都穿過。區區的女人,值什麽?”

弘還未及開口,邊上兆奚拔高了公雞嗓子叫起來,翹著蘭花指道:“你放肆!折辱太子千歲,好大的……”

還沒等他說完,賀蘭一躍而起,反手就是響而脆的一嘴巴,“你吃了熊心豹子膽了?我雖下了獄,身上爵位還在。你一個斷子絕孫的閹狗敢對我大呼小叫?看爺先取了你的狗命!”

他如今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,橫豎不好了,多背一條人命也沒什麽。那兆奚忌憚之余又憤恨,平常作威作福慣了,何嘗遇到過這樣的事!跟來的內侍都是他的徒弟,他使個眼色,幾個人發作起來,居然蠢蠢欲動打算討公道。

容與很不滿意,厲聲道:“殿下面前要造反不成?沈某坐鎮北衙,還沒見過這麽目無法紀的。”揚聲道,“來人,通通押起來!”

號子裏應聲進來一列禁軍,殺氣騰騰的模樣,揎拳捋袖就上來拿人。兆奚唉唉叫道:“大都督這是什麽意思?奴婢給天後辦差,打狗也要看主人!”

容與冷笑著拱手:“這事沈某自然當面向天後稟明,眼下得罪之處,還請公公包涵。”

沈容與向來同賀蘭敏之不和,這是盡人皆知的。加之他是出了名的軍紀嚴明,不徇私情,因此倒不怕武後責難。借題發揮一下,算是肅清了太子左右眼線,給他們騰出了說體己話的空間。

他震袖一揮,“叉出去!”

兆奚垂頭喪氣被推搡出了木柵,一群人潮水似的退盡了,太子和賀蘭卻成了鬥雞樣式。紅著眼,氣得哧哧喘。

“你只管鬧,早晚把命鬧丟了,也就消停了!”弘咬牙道,“你除了惹是生非還會什麽?這趟判下來,你得不著好處知不知道?你讓我怎麽救你?又拿什麽臉去救你?”

賀蘭嘴角含著枯敗的花,眼裏的一星微芒也成了灰,“我沒讓你救我,賀蘭氏都叫你們鏟除完了,可不是該輪到我了麽!沒有這樁事,也有別的把柄。我就是個仰人鼻息的乞索兒,要處置我,簡直比撚蹍死只螞蟻還容易。”

弘氣得不輕,攥著拳頭道:“敏月的死是個意外,你偏要算到天後頭上,可見你是瘋了!退一萬步,就算是母親所為,你這樣對著幹有什麽好處?”

他們吵得分外厲害,容與在一旁如坐針氈。好容易尋了個機會退出來,站在甬道盡頭,還聽得見裏頭急赤白咧地爭執。

他左右看看,幾個獄卒垂首在門邊侍立。臉上低眉順眼,可耳朵上沒把門,不想聽也不成。他蹙眉示意他們散遠些,自己也由不得琢磨。賀蘭這趟是栽定了,布暖留在蘭台沒了依靠,要著緊調到鳳閣去才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