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零八章  行藏(第2/3頁)

容與擡眼道:“旁的倒沒什麽,夏閣老這樣,委屈壞了沈某外甥女。將心比心,入了敬節堂還要受人懷疑。若是換作夏家娘子,不知夏閣老如何自處?”

洪刺史見容與口氣不善,便去和賀蘭敏之討主意,“國公的意思呢?”

賀蘭啊了聲,如夢初醒的樣子。拿扇柄撓了撓頭皮,笑道:“在下只做旁聽,怕有人為難我門下女官罷了。史君是主審,萬事由史君做主。”

洪刺史該周全的都周全到了,便不再客氣,手裏響木轟然一拍,“帶證人上堂!”

進來的是一個佝僂背的癩頭男人,瘦骨伶仃的身板,想來就是那個認出了布暖的裁縫。另一個高胖的大個子女人,穿著藕色的抱腰裙。袒領領口開得極大,露出白膩膩的脖頸和小半個乳。腰封上掛了個鴛鴦袋,倭髻上插了朵芙蓉花,看樣子是衙門裏的官媒。

那官媒倒還好,可憐那裁縫,一屋子的貴人在上端坐著,事情的由頭還是打他這兒起的,因此抖得篩糠似的。剛邁上台階就摔了一跤,跌得滿襟的泥灰。

他左右看,簡直魂飛膽喪。眼睛咕嚕嚕轉,腦子也沒閑著。別人怎麽樣他管不著,他只要一口咬定那女官就是布家女兒,只有這樣他才有活路,否則布家饒不了他,夏家也饒不了他。

洪刺史傳了蘭台司簿上堂,沖那官媒努嘴道:“夏布兩家的媒是你做的,你來辨一辨,誰是布家娘子。可看好了,出了差池,仔細皮肉受苦。”

那官媒道個是,旋著磨地在兩人之間轉。看看這搖搖頭,看看那又搖搖頭。眾人被她弄得沒底,夏侍郎粗聲道:“究竟如何,你倒是說話呀!”

那官媒滑笏地笑:“哎呀,真真老眼昏花!那時保媒,娘子才只十三四歲光景,且又是一眨眼辰光,也瞧不真切。女大十八變,這小兩年不見,我竟是認不得了!我看看,這也像,那也像……認不得了!”

她這通葫蘆話,直叫夏侍郎躥火。想必打聽清了布家有鎮軍大將軍這門親,怕得罪不起,臨陣倒戈了。

天要下雨娘要嫁人,沒法子的事。他轉而對那裁縫道:“毛二奴,你來認!這話是從你嘴裏出來的,你若是敢打誑語,仔細你的狗命!”

那毛二奴直直一凜,“小人不敢!”忙上前看,指著布暖道,“這個才是布家娘子!小人不敢瞞騙貴人們,小人的話千真萬確!”

一石激起千層浪,大門外看熱鬧的人細論起來。堂上人百樣表情,卻不說話,只等刺史發話。

洪刺史驚堂木又一拍,“你說蘭台司簿才是布如蔭的女兒,何以見得?”

那毛二奴直著脖子道:“布家娘子生得美……不瞞大人說,小人給娘子量尺寸的時候還多看了兩眼……小人夜夜臨睡前都回想一遍,娘子的長相,小人到死也記得!”

這話引得一幹聽眾哄堂大笑,大門上的水火棍幾乎都要被擠斷,場面霎時混亂起來。

“混賬!滿嘴的汙言穢語!”拍案而起的人不是洪刺史,卻是鎮軍大將軍。他朝洪刺史拱手道,“史君明鑒,卻不知夏閣老的證人是從何處尋來的?我沈某的外甥女,斷不能叫這等雜碎作踐!這原是場鬧劇,咱們這麽多人,就為一個賤民的一句葷話在這兒理論。諸位都是官場上沉浮的,走到這步豈不好笑?待本將捆了這下三濫帶回長安,交與刑部論處!”

“慢來!慢來!”夏侍郎皮笑肉不笑道,“上將軍這樣有失公允,才叫人一指證就亂了方寸,豈不折了將軍威儀?”

容與冷冷瞥了夏侍郎一眼,“閣老,布暖好歹是令郎過了六禮的未婚妻,她遭人毀譽,閣老無動於衷麽?”

布如蔭不擅長與人辯論,憋得臉紅脖子粗,方對夏侍郎道:“光楣兄定要做這種親者痛仇者快的事,恕布某不敢苟同。若是貴府上不要小女守節,勞煩光楣兄上書朝廷,放我女兒回家,讓我骨肉團聚。”

這時薊菩薩帶著將軍親衛也到了,排開人群進了祠堂,在堂外的院子裏拱手作揖。日頭下的明光甲灼然,耀得人不敢逼視。眾人直到到這時才意識到,這個看似溫文謙和的年輕人,原來真是那樣一個位高權重的將軍。

容與對薊菩薩發話:“著人把祠堂圍起來,一只蒼蠅都不許給我放進來!”叫人說成弄權就弄權吧!他不能眼睜睜看著布暖在哪裏受煎熬。真到了窮途末路的時候,也不至於坐以待斃。

洪刺史慌起來,“上將軍這是做什麽?”

容與看著布暖,她垂首而立,連視線都不曾挪動一下。他只覺胸口憋悶,寒著臉道:“史君別見怪,沈某是怕有人趁機作亂。護得諸位周全,沈某義不容辭。”

賀蘭別過臉竊笑起來,沈容與這人最大的特色就是永遠一板一眼,連扯謊的時候都是這樣。分明牽強附會,臉上卻像辦大事似的正經表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