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零九章  對起

布舍人和布夫人瞠目結舌,沈氏疾呼道:“世人都知道布家早年鬧過家務,布家兄弟是不和的。夫人這會子叫冤家對頭來指認,還有公道可言麽?”

夏夫人道:“這話說岔了,越是冤家對頭,這時候說的話越叫人信服。”

也的確是這樣,恨著布舍人,不願意讓他好過,最直接的法子就是讓真正的布暖進敬節堂去關上一輩子。因此布家兄弟供認的人,必定就是布暖無疑。

洪刺史為夏侍郎的執著嘆服,偏要弄個水落石出不可麽?這麽下來有什麽益處?罷、罷!他揮揮手,“人證何在?”

寬袖襕袍文士模樣的人從廊下過來,沖堂上人拱手道:“中州長史布如海,見過史君。”

沈氏狠狠在布舍人手背上掐了一把,她真是恨透了布家人!這個布如海行二,說起來還是一母同胞,卻是所有兄弟裏吵得最厲害的。兩個眼睛裏只有錢,一粒米在他看來比山還大,當初分家的時候,沒少昧良心霸占產業。

錢財倒罷了,身外之物。如今要來陷害布暖,這就是血海深仇!布夫人做好了準備,他要是敢比一下手指頭,就和他同歸於盡。

布如海的視線環顧四周,看見沈容與時果然一愣。容與笑了笑,“布長史,別來無恙麽!”

布長史的臉色有點發白,他永遠忘不掉當年靈堂上激戰正酣時,抽劍砍塌了半邊靈棚的少年。十來年過去了,大都護府長史一躍成了鎮軍大將軍,還是那狼一樣冷戾的眼神,還是那讓人心驚肉跳的笑容。

他腳下發虛,戰戰兢兢開始權衡。如果把布暖送進了敬節堂,他能不能饒了他?夏家祠堂都叫他的人圍起來了,事情萬一有變,恐怕知情的一個都逃不掉。

他咽了口口水,“沈將軍,好久不見!”

那夏侍郎見他遲疑,到底按捺不住。這事是他挑的頭,如今到了這個份兒上,他反倒打退堂鼓了?

“布長史,既來了就別浪費時間了。”夏侍郎氣不打一處來,臉上哂笑著,“你莫看祠堂外頭成隊的甲士就怕了,上將軍是儒將,有德之人,怎麽會為一己私欲置律法於不顧呢!況且上頭還有驃騎大將軍,司馬將軍平素最恨武將率性調兵,要是讓上峰知道了,只怕沈大將軍也不好交代。”

容與仍舊是笑,愈發的和顏悅色,“閣老不愧是前輩,司馬大將軍的脾氣倒還知道一些。不過閣老忘了,沈某是司馬將軍門生,若是這裏出了紕漏,回頭在下自然和恩師解釋,這點閣老倒不用擔心。”

他說“出了紕漏”,分明是做好了魚死網破的準備。臉上笑著,眼底是鐵一樣的強硬。這是何等有把握的神氣,真真官場上的巨猾!洪刺史浸出一頭冷汗,眼下這局勢不大妙,這麽下去誰也得不著好處。

他眯著眼看堂下站著的兩個女孩兒,皆是一臉肅穆,也不相交集。按著她們目下的身份,怎麽也是兩姨表姐妹,見了面連招呼都不打,其實是有點說不過去的。至於誰是真誰是假,他心裏大概也有了些數。沈容與到底年輕氣盛,再老辣,不過二十七歲年紀。大約太過在意這個外甥女,有句話叫關心則亂,稍有些風吹草動就慌了手腳。比起八年前良非川一戰成名時的沉著,這次是顯得急進了些。

但是誰能在這個時候無動於衷呢?容與咬了咬牙,他不是佛,他也有七情六欲。布暖在那裏被人審訊,被人來回地指證,他看在眼裏,比她更受煎熬。他控制不住,如今來和他說道理、講軍紀,更是觸痛他的神經。莫說蕩平這裏質疑她的人,就算要為她屠城,他連眼睛都不會眨一下。

他想他大概是要瘋了,他厭惡眼前的一切。他想立刻帶她走,走得遠遠的,離開這個讓人壓抑的地方。他總要做點什麽,縱不能勝券在握,也不會坐以待斃。

布如蔭心底恨出了血,他站起來,顫著手指指向布如海,“二郎,你當真生了副蛇蠍心腸!人說兄弟如手足啊,你竟做出這樣的事來,父母大人在陰司裏看著呢!你替夏家來指證自己嫡親的侄女,你良心得安麽?我聽說你那側夫人要臨盆了,你這樣的歹毒,仔細生個兒子沒屁眼!”

布家兄弟歷來見面就是烏眼雞架勢,布如海是個不吃虧的,叫他哥哥連皮帶肉地罵上了,還殃及他未出世的孩子,這叫他氣上難平。躁起來也顧不得那許多了,在他看來沈容與再了得,東窗事發也是一道下大獄的主。這會子虛張聲勢嚇唬人,真要到了大禍臨頭之時,恐怕只求自保了吧!

他沖布如蔭豎起了大拇指,“你能耐!我生兒子沒屁眼不打緊,你還是先料理你自己吧!我都給你排好了八字了,你晚景淒涼,連個送終的人都沒有,你哭去吧!”他轉而走到布暖面前,乜著眼打量她,憋尖了喉嚨道,“暖兒,做上女官了?你的婁子可越捅越大了,這麽下去,滿門抄斬都有盼頭兒!怎麽,見了叔叔不行禮問安麽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