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零七章  有無

他想去拉她,可是她掙脫了,轉身朝外便走。

“暖兒!”他拽住她,“使性子也要有個度,眼下意氣用事,等山窮水盡時再補救就晚了!”

他抓得那麽緊,她的手臂鈍痛起來,卻不願告饒,別過臉道:“那是我自己的事,和你什麽相幹?你不必委屈自己惺惺作態,如今要表現得像個好舅舅麽?晚了!牽過手、抱過、親過,你還是幹凈的麽?別做出悲天憫人的樣子,你沒資格裝聖人!”

她用最刺耳的話批判他,他知道她要發泄,什麽都由得她。她說的也沒錯,他實在沒有資格在傷害她之後再去拯救她。她厭惡他,不原諒他,都無可厚非。但是她不能自暴自棄,在把他推進深淵的同時也毀滅自己。

他低下頭去,躬著腰,一味地收緊手指。她看不見他的臉,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。這樣卑微的姿勢!她的眼淚滔滔流下來,真的好恨他,這個可惡的人!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!她只要他愛她罷了,分明是愛的,承認就那麽難嗎?

園子裏畢竟還有婢女仆婦,就算他不要體面了,她還是得顧全他。她去撥他的手,“舅舅,你失態了,仔細讓人看見。”

他像是激靈一下,略松了松。隔了會兒方直起腰來,已然恢復了一貫從容不迫的姿態。收回手,冷聲道:“你是個醒事的,後果自己考慮清楚。你以為和盤托出之後還可以進敬節堂去,沒事人似的吃齋念佛了此殘生?告訴你,想得過於簡單!你牽扯的人太多,多到數都數不清。你的父母、賀蘭、冬家的二位大人,甚至還有通融讓你進宮的尚宮內侍,和敬節堂裏那個頂替你的人!你要害死那些和你有過交集的無辜者,叫大家統統陪你論罪,下大獄、抄家、砍頭?”

她怔住了,牽連太廣,所有人都要為她的任性付出代價,這不是她願意看到的。她艱難地擡起頭,“舅舅可以為他們脫罪麽?你是鎮軍大將軍!”

容與笑起來,“我都和你同生共死了,還能救誰?”

她果然遲疑了,尤其聽到那句同生共死,竟感動得要痛哭流涕。滾燙的日頭照得人暈眩,她晃了晃,顧忌得多了,越發魂魄無依。他把她圈進臂彎裏,嘴唇壓在她鬢角的發上,“暖兒,別叫我傷心。走錯一步都會萬劫不復,這場較量只能贏不能輸,可記住了?”

她隔著一層水霧看他,“可是我……”

“你用不著說話,就在那裏,穩穩站著就成。”他咻咻的氣息與她相接,竊竊耳語,“暖兒,我親親你好不好?”

布暖嚇壞了,這光天化日之下,他瘋了麽!她氣急敗壞推開他,“不好,舅舅自重!”

容與臉上的表情有種說不出來的味道,松了口氣,又苦起來。他自嘲地哂笑,看吧,不出所料!剛才他真是把自己逼上絕路了,雖然是試探,也懷著拼死一搏的勇氣。如果她答應,哪怕是對他羞怯一笑,他都做好了掙脫枷鎖的準備。可惜沒有,她還是不及自己愛得深。是孩子樣的一時沖動,做不得準。

他加深笑靨,“暖兒,有時候愛情也需要要有萬全的準備,你懂麽?”

她淒涼地看著他,那麽是真的要親她嗎?還是又一次要她知難而退的把戲?他不了解她,也從來沒有意識到她會為他著想。甚至在她苦苦強迫自己的時候,他都以為她是任性後的怯懦。

她怎麽同他解釋?說她想和他天涯海角?讓他放棄功名富貴,陪她做個一文不名的人麽?她說不出口。愛著,又有那麽多的顧忌,情何以堪!

“走吧!”他來拉她的手,“耽擱了,要授人以柄。”

她縮了縮手,“既然如此,以後再不要有任何出格的舉動了。咱們恪守人倫,舅舅是長輩,長輩要有長輩的風儀。心不妄念,身不妄動,舅舅做得到吧?”

容與意外地望她,這是要撇清關系了嗎?這種雷厲風行的作風還真像沈家人,原來太過決斷也有讓人氣惱的一面!他對她單方面做的決定不予認同,只固執地拉她,“有話等事情過了再說,這會子到場要緊。”

橫豎她要說的都說了,當不當回事,由他自己定奪。她想他應該求之不得吧!這麽大的麻煩解決了,他一定歡欣鼓舞。她自己呢,要真正放棄恐怕是不能夠的。就假作想通了,讓他放心,不再時時防備著她。偷偷地愛,總和他不相幹了吧!

她站住腳,把手從他的掌控中抽出來,“真的不要這樣了,你碰我一下,我就痛一下。舅舅就當可憐我吧,別再把我當猴耍了。”

“布暖!”他有點氣急敗壞,“不要試圖違逆我!你若不想讓我抱著走,就乖乖地聽話。”

她臉紅起來,因為他們的爭執吸引了園裏的仆役們。再這麽下去要穿幫的,屆時議論起來,傳到母親耳朵裏不得了。她只好諾諾稱是,頗狼狽地被他拉出了布家大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