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零二章  吾鄉(第2/2頁)

“姐夫不要妄自菲薄,暖兒有禮有節,沒有不妥的地方。母親也疼她,逢人便誇她。我瞧著……”他轉過去看倚在沈氏懷裏的布暖,眼裏有蕩漾的微光,“也是極好的,都賴姐夫平素重教養。”

布如蔭擺手,“這會子不提也罷,再好的孩子,遇上那樣的事就毀了一大半,不濟了。”

郎舅兩個說話,少不得牽搭官場上的一些見聞。正聊得熱鬧,邊上沈氏過來,對容與笑道:“路上辛苦,怎麽不先差人捎個話來,我好有些準備。你看看,大熱的天還穿著甲胄,可熱麽?”

沈氏素來疼愛這個小弟弟,出閣前處得也好,並不因為他不是嫡出低看他。容與笑道:“從軍多年,向來批纓戴甲,都習慣了。姐姐也忒客氣了,自家兄弟要做什麽準備!”

“你如今不一樣,位高權重的。我們小門小戶,還不得掃庭相待!”她戲謔兩句,又道,“我打發丫頭備了水,好好洗洗身上塵垢。家裏正巧有你姐夫新做的衣裳,沒穿過的,你且湊合著吧!”

容與見布暖已經不在了,料想她大約是回房洗漱去了。遂滿滿作了一揖,“勞動姐姐大駕,六郎實不敢當。今兒走得匆忙,空手而來,姐姐姐夫不要怪罪才好。”

沈氏嗤地一笑,拿手指頭點著他道:“我原說呢,官場上混跡久了,老實人也成了油葫蘆。我家六郎向來靦腆,現在官銜高了,人也活絡了。你替我們照應暖兒,我們謝你都來不及,還想著同你要東西不成?我們雖窮,也不至於窮兇極惡成那模樣,你把咱們想得太不堪了些兒。”

姐弟打趣幾句,外面進來婆子躬身行禮,“回夫人的話,東西都備齊了,請舅爺隨奴婢來。”

容與起身告退,方隨仆婦去了。

布家夫妻倆先前的擔憂沒了,看見女兒百樣都好,什麽都放下了。沈氏朝丈夫道:“那日讓暖兒去長安果然沒錯,膽子大些方可逃出生天,否則這會子不定在夏家守寡呢!眼下你瞧,進了宮,做了女官,兩年放出來便平安無事了。”

布如蔭喃喃著:“到底擔驚受怕,要仔細夏家有察覺。這趟回來是為了什麽?叫六郎親自護送,可是出了事?”

沈氏很看不上丈夫杯弓蛇影的德性,白他一眼道:“你不會往好了想想麽?有六郎在,哪裏就能出事了?我問了暖兒,這次是跟著蘭台秘書監運送藏書入行宮。上峰好說話,特準她回家探望,這才冷不丁回來的。”

布如蔭哦了聲,“我知道蘭台監史是賀蘭敏之,這人沒有善名兒,沒想到這樣通人情麽!”

沈氏嘖了一聲,“你沒見六郎親送回來的?六郎和賀蘭同朝為官,大約有些交情。討個面子讓回家一趟,總還說得過去。”她甩甩袖道,“我沒空同你嘰歪,要吩咐人置辦洗塵的酒菜。暖兒才說有貴客要來家住一晚,讓收拾屋子呢!你著人上東府裏把伶人班子傳來,養了大半年,料著也成氣候了。上回管家去瞧過,回來說蘇幕遮唱得有模有樣,今兒是好日子,助助興也使得。”

沈氏說完,款擺著腴麗的身子逶迤去了,布如蔭心下也踏實了,照著夫人的囑咐忙起來。名門望族流行家裏養伶人,原先那批人是備著給布暖的喜事添樂子的。後來夏九郎的死打破了所有預想,也沒來得及處理那些雜事,如今卻又派著了用場。

要論起品評曲藝的造詣,沒人比得過布舍人。於是他決定親自往東府裏校驗,先過了他這關再拿來招待小舅子,以確保中途不會掉鏈子,不給自己丟醜。

那廂布暖盥洗完了進臥房裏換衣裳,還是以前居家的打扮,掐花牡丹半臂配上碧紗裙。坦領微露,雲髻高盤,襯托出一種亭亭的孤高的美。在菱花鏡前自畫眉,遠山一點,似愁非愁,自己先得意起來。點好了口脂,把滑落的臂釧朝上捋捋,直捋到腋下去,挽好了金縷帶才下繡樓去。

走到抄手遊廊上,透過月洞窗朝花廳看,廳裏早就空無一人,也不知都去了哪裏。招了人問,雙丫髻的婢女蹲身道:“婢子知道夫人在灶房裏點菜色,郎主出了門,不曉得做什麽去了。”

“舅爺安置在哪裏?”

婢女朝西一指,“夫人騰了壽考園給舅爺。”

布暖斂了畫帛繞過女墻去,壽考園是個獨立的院落,雅致清靜,園裏疊石成山,離坊墻也遠,再適合容與這種淡泊的脾氣不過。

才分開一陣便抵不住的思念,似乎昨夜之後便沒好好說過話。人在面前,礙著不方便,總要被動地避忌。有旁人就像是情人隔海相望,難免有惆悵遺憾。真的單獨相處,倒不一定有那麽多話要說。但只會心一笑,也足夠回味無窮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