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零一章  隨風(第2/3頁)

“太子殿下愛你嗎?”布暖復倒了水遞過去。賀蘭喝水也有講究,嫌水囊有味道,要把水倒進玉葫蘆裏才肯喝。這樣縱情享受的人生,真要到了黃沙漫天的地方,只怕一天也呆不下去。繁華叢裏長大的人,沒有受過一天苦,就注定了今生要捆綁在長安奢靡的華表上。生銹了、斑駁了,還是一片鎏金雕花。

賀蘭伸手來接,細長的指尖讓人聯想起壁畫上瑰麗秀美的撫琴樂奴。他握著青玉葫蘆的樣子讓人目眩,詫異他在這炎熱的黃土壟道上,居然還有這等悠閑愜意的上等情調。

“那就要依仗他不甚可靠的良心了。”他說得很隨意,仿佛已經習慣那種狀態。

“太子殿下這樣靠不住麽?監史,你一定很委屈吧!”她探著身問,結果招來賀蘭的一記爆栗。

“你當我是女人麽?”他起先是昂揚的嗓音,後來漸次低下去,“有什麽可委屈的!過幾天或者連命都沒了,還怕什麽委屈。”

布暖只得安慰,“好好的,別說死啊活的,你命且長著呢!二位國夫人都在宮掖,不會眼看著你出事的。後頭仔細些,叫人揪不到小辮子就是了。”

他故作輕松地朗聲笑,“我滿頭的小辮子,怎麽能抓不到!上年年下武家老太太病故,天後交了差事叫我監造佛像,到如今竟要查舊賬。我料著事情一步步地近了,也許不用多久就會有旨意下來。”

外面傳聞賀蘭同祖母有染,布暖對此事很好奇,又不敢問。現在聽他管天後的母親榮國夫人叫“武家老太太”,更是有些摸不著頭腦。想想不當管的還是不管,像容與說的,他們的事少摻和的好。她咬著唇想了會兒,既然天後對他有所防備,他就一點應對的辦法也沒有嗎?她又忍不住問:“監史,你就這麽等死?”

他回頭白她一眼,“沒聽說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麽?君要臣死,臣不得不死。鐵了心地要整治一個人,比碾死只螞蟻還要簡單。看見你舅舅殺人麽?他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,何況是傲居廟堂的皇後!只要她下個令,自然有你舅舅這樣的將軍領命承辦。”

“監史……”沒到眼前的事,她卻難過得厲害。賀蘭敏之算是她的第一個朋友,以前養在閨閣裏,又有氣喘的毛病,幾乎和外界斷絕往來。除了宗族裏幾個堂姐妹,她沒怎麽和外人打過交道。雖然和他的交集是始於他的胡攪蠻纏,但處得越久,越發現他其實是個好人。他要是真死了,她會為他一大哭。

他反手給她抹抹眼皮,玉葫蘆映在她頰上,冰涼一片。

他咧著嘴道:“原來你對我感情這樣深啊!放心,不到最後關頭,我也不能放棄頑抗。不過要是遇上了邁不去的坎,我倒情願是你舅舅送我上路,畢竟他的劍法還是值得稱贊的。”

布暖無心同他打趣,怏怏地縮回了車廂裏,只聽他抑揚頓挫地唱起來:“東風應律兮暖氣多,漢家子弟兮布陽和。羌胡踏舞兮共謳歌,兩國交歡兮罷兵戈……”

車馬迎著旭日縱跑起來,她蜷在席墊上,腦子裏空無所有。輦板顛簸,她也跟著顛簸。山路上橫生的枝丫刮在輦壁外緣,零零落落像不成調的篳篥。她掀了窗上簾子朝外看,官道旁不知長的什麽樹,又高又壯的樹幹,頂上是茂密的發黑的樹葉。聚攏成堆的艷紅的小花,一蓬一蓬裝點在半空中的枝頭。這片連著那片,一直燃燒著向前蔓延去。

大抵是因為容與在前面開道,車隊不像前一天那麽磨洋工了,到達洛陽城的時間比之前預想的提前了一個時辰。待進了城門,她再也坐不住了,探著身道:“監史,行宮我就不去了,你讓我回家吧!”

賀蘭也大度,“成,你先回去,叫府上給我收拾間房,再留個門。”他無賴地笑笑,“我不住官衙,住你家。”

這樣自說自話的人是很少見的,不過布暖看慣了他的腔調,又有舅舅在,他要住也有說辭,便點頭應了。

行至城深處,容與方下馬同賀蘭換了換。隨行的扈從們自有他們落腳的地方,這樣人馬分成了三路,賀蘭自然要護送典籍入庫,校尉們沒有軍務,平康坊會會北裏名花也使得。余下兩人朝布府所在的坊院進發,一路到了坊門前,巡視的武侯打量容與身上甲胄規制不敢造次,上前叉手道,“貴人包涵,敢問貴人高就何處?前往何家?”

武侯盤問陌生訪客是例行公事,不單是駕車的要查,連車內的也一並要查。容與出示了將牌,淡淡道:“鎮軍大將軍沈容與,造訪通事舍人布如蔭府邸。”

那兩個武侯一看明晃晃的令牌大驚,忙單膝稽首道:“小人見過上將軍!請上將軍慢行,小人與上將軍引道。”

容與擺手道:“不必,本將自己進坊就是了。”往後瞥了一眼,“車上是本將家眷,二位軍爺可要查驗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