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章  驚起

他吃驚不小,“太子弘?”

她點點頭,“是啊,所以賀蘭很可憐。”

他不像布暖那樣思想單純,在他看來這是件危險透頂的事。危險的人物,危險的關系,簡直是在玩火自焚!

他松開她站起來,暮色籠罩四野,蓋住了遠處的山和近處的樹。一堆篝火漸漸暗下去,在這荒郊野外的夜,分外的淒清孤寂。

他說:“他們的事你不要參與,也不要過問。賀蘭也算聰明人,聰明人辦這樣的糊塗事……”

他頓住了,自己倒先檢討起自己來。扶了扶額,才發現早就沒了質疑別人的立場。眼下一副尷尬境地,拿什麽來批判賀蘭?他的愛是愛,別人的愛就不是麽?他向來看不起賀蘭,可到臨了,居然無奈地和他淪為同類。

她忽閃著大眼睛,“舅舅的意思是?”

他剛想回答,不遠處的草叢裏唧的一聲驚起兩只山鷓鴣,他一手按在劍鞘上,冷聲道:“誰在哪兒?”

沒有人回答,只有呼嘯的風聲。布暖心裏毛毛的,背上都起了栗。瞠大了眼睛往那一片幽暗的樹影下看,風吹得茅草刷刷的響,一波波像拍打的浪。並沒見到有人的蹤跡,她拉了拉他的虎頭腰封,“舅舅,沒人。”

容與十幾年行軍打仗,早練就了聽聲辨位的本事。能在他眼皮子底下蒙混的人,大概還沒有生出來。他把她往身後捋了捋,沖那片草叢厲聲道:“自己出來,否則本將就不客氣了!”

她以為他有些草木皆兵,誰知茅草顫動得更為厲害了,筆直的樹後閃出一個移動的人影。走到月下來,發灰的缺胯袍,耷拉著的軟腳襆頭,懷裏抱著幾根幹柴,是趕車卒子裏的一個。

容與乜了一眼,“在那兒多久了?都聽到什麽,看到什麽了?”

布暖方覺得後怕,若是剛才的事被人窺破了,宣揚出去會掀起怎樣的風波啊!她怔怔看著那卒子,他扔下柴火以頭杵地,顫聲道:“上將軍饒命,小的才循原來的路返回,剛到那裏便叫上將軍發現了,並沒有多久啊!”

“是嗎?”他眯起眼,示意他看自己帶回來的東西,“你壓根就沒走遠吧!風陵渡就這幾根柴,說給你聽,你信麽?好奇心太強了可不好,會害死人的。如今你不該看的看了,不該聽的也聽了,那麽,可以上路了。”

那卒子大驚,“上將軍息怒,小的生了十個膽子也不敢。小的什麽都沒聽見,什麽都沒看見。求上將軍高擡貴手,饒小的一命。”

布暖看那人懼怕成那樣,額頭在黃土地上磕出個坑來,倒想替他求個情。女人家總歸心善,料著嚇唬他一下他便不會聲張出去了。再說舅舅也不至於當真要殺人滅口吧!

容與哼了哼,“這麽說來你是什麽都看見了,什麽都聽見了。”他瞥了布暖一眼,這傻丫頭臉上有憐憫之色,到底是女人,女人哪裏想得那麽長遠!他說,“你是門下省的人?是鮑侍中派來的?原是為了窺伺賀蘭監史和冬司簿,不想本將中途趕來了,然後叫你得著了更有價值的消息。不單是我和冬司簿,還有賀蘭和太子,是不是?”

那卒子抖得篩糠似的,“上將軍這話,小的不明白。”

“不明白不要緊。”他和煦笑了笑,“暖兒,你們出京帶手劄了麽?去車裏瞧瞧還在不在。”

布暖懵懂應了聲,轉身往不遠處的高輦去。才走了幾步,突然聽得長劍出鞘的聲響。再回頭看,火堆旁站立的只剩容與一人了,手裏拎著劍,鋒口上甚至還有滴落的血。那卒子早成了癱軟的沒有生命的物體,倒在來時的車轍上,以一種笨拙的俯臥的姿勢。

布暖一個踉蹌跌坐在地上,她沒見過殺人,前一刻還鮮活的生命,眨眼之間就消逝了。她不敢想象,舅舅是這樣狠辣的人,他殺了一個手無寸鐵的押書卒。

他很生氣,“誰讓你回頭的!”扔下劍過去扶她,“可嚇著了?”

他身上是幹幹凈凈的,一滴血都沒濺上,可是她卻聞見了令人作嘔的血腥氣。

“你為什麽要殺他?”她驚恐地說,“也許他只是不小心撞見。”

他臉上沒有表情,“他知道得太多了,不僅是我們的事,最要緊的是關系到太子的聲譽,還有賀蘭的小命。你要為了一時婦人之仁,讓大家一起陪葬麽?”

他說的都對,只是她一時接受不了。他從軍看慣了死亡,她卻不行。那具屍體就在那裏,她看見血從他身下溢出來,漸漸吃進了土裏,形成一個發黑的魅影。

四面不著邊,在這片空曠的開闊地。她恐懼地喃喃:“我好害怕……”

遠處的火把子一芒一芒地近了,隱約聽見了人聲,調笑著,快樂的,是出去打獵的將軍侍從們回來了。

薊菩薩聲如洪鐘,老遠就揮手,“大都督,今兒運氣好,在前面山脊上打了好東西。這地方居然有白狐!”他把剝下來的狐皮往刀頭上一挑,“又厚又亮,正好給少夫人做暖兜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