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十二章  中朝(第2/2頁)

他這樣說,布暖方才回過神來。暗想這官場上有頭臉的大員也未見得多磊落,倒像坊間護犢的婦人似的。兒子在外頭吃了虧,想方設法地要找補回來,便不分是非曲直了,逮了人就做筏子,弄得自己官本盡失,不成體統。

鮑侍中被賀蘭三言兩語戳著了痛處,臉上不免有些訕訕的。但終歸是久經官場的,風浪見得多了,這點子小溝小坎壓根就不算什麽。抹一把胡子,照舊是正義凜然的樣子,“監史這麽說老夫不敢苟同,宮掖之中只談公,不論私。咱們說的是《輦下歲時記》的裝幀,怎麽又扯到沈將軍和小兒的過節上去了?再說年輕人意見相左,也未必稱得上是過節。監史如此小題大做,未免有混淆視聽之嫌!”

賀蘭浪蕩一笑,故意沖布暖道:“你看看,鮑侍中並沒有難為你的意思,回頭見了令舅好歹留神。姑娘家愛告狀,別冤枉了鮑侍中方好。”

案後人正襟危坐,對賀蘭這小人模樣很是不屑,冷冷道:“甭扯旁的閑篇,咱們就事論事。我才剛和司簿說了,《輦下歲時記》這麽個訂制不合規矩,請監史發回蘭台重修。”

賀蘭吊著嘴角幹笑,“按理說,常住一個區區三品,該唯閣老之命是從。不過上月初太子殿下過蘭台巡視,對這部書贊不絕口。那時常住請了鈞勻旨要八目裝訂,太子殿下是首肯的。只不過彼時忘了報門下省備錄,這是我的疏忽,還請閣老責罰。”

他請出了太子口諭,鮑侍中再挑眼也使不上勁。若論實銜兒,一個區區三品秘書監對二品侍郎來說根本不足為懼,但賀蘭敏之還有個一品散階的身份,這等尊榮之下,誰還敢談什麽責罰。

鮑侍中笑得咬牙切齒,臉上肌肉像是千萬個車軲轆碾過的黃土壟道,一條條橫絲肉堆疊起來,委實有點恐怖。他從牙縫裏擠出幾聲啃啃的咳嗽聲,“既然如此,監史又何必多此一舉送交門下省,月中直接裝車送東都豈不省事!”

賀蘭心道的確不是誠心拿來給他瞧的,無非是借個送書的由頭帶布暖進禁苑見沈容與。這鮑老頭雖上了年紀,腦子倒還算清醒,知道接茬往下追究也沒多大意思了。這會子沒閑工夫同他黏纏,辰正要到了,按時候算沈大將軍已經到了武德門,說話就要往恭禮門這兒來了。

“這話常住萬萬不敢當!蘭台隸屬門下省,鮑侍中又是門下左侍中,是常住正正經經的頂頭上峰。常住對閣老一千一萬個敬重,斷不敢繞過閣老的次序去。”明明是有禮有矩的說辭,從他嘴裏出來就變了味兒。他連拱手作揖都帶著三分無賴樣,“如今請了閣老的令,常住心也安了。蘭台近來諸事冗雜,常住不便久留,這就告退了。”

鮑侍中懶得再兜搭他,沉著臉回了回手。布暖忙行禮如儀,跟著賀蘭邁出了官衙大門。

“那老狐狸,也不嫌臊得慌,欺負我家娘子。”賀蘭沒正經地靦臉笑,手裏撐的傘往她頭頂上偏著,遮了大半的太陽。頓了頓突然俯下身來貼近她,溫熱的氣息拂過她耳畔,竊竊道,“別回頭看,只做不知道,你舅舅來了。”

布暖心裏咚咚急跳起來,恍惚覺得腦子像被砸了似的,發蒙發暈,魂靈都飄散了出去。賀蘭對她笑得愈發溫和,給她撩鬢角的發,很自然地把手停在她脖子上,指尖纏綿的撫觸她一方細膩的皮肉。這樣親昵的舉止實在是氣人,她僵著脊背,憋得臉色通紅。又不想功虧一簣,只得忍耐。

橫豎是背著容與的,她翕動著嘴唇,發出頂低的聲音。她說:“賀蘭監史,我要把你的手砍下來!”

賀蘭不以為意,“再忍忍,他看見了。”

她的耳膜被心跳震得鼓噪,腿也發虛打顫,鼻尖上滲出細密的汗,不安地閉上眼睛呻吟,“我好怕……”

“你再閉著眼睛,別怪我親你!”他一本正經地說,當真作勢低下頭來,“真奇怪,你舅舅是泥塑木雕嗎?瞧那面無表情的樣子,看來得下猛藥,不親你不成了。”

布暖的上下牙磕得哢哢直響,舅舅到底是什麽反應暫且顧不上了,驚恐道:“你敢!”

“來了!”他簡直歡愉至極,專注地凝視她,只拿余光瞥著遠處,“你猜他會是怎能個態度?若他不愛你,恐怕真要做主將你配給我了!我也算撿了個大便宜……”

他原本笑著,驀然頓住了,臉上表情變得古怪起來。她呆怔看著他,順著他的視線回過身去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