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十一章  孤館

布暖愕然,“怎麽試?”

賀蘭高深一笑,要試探一個男人愛不愛一個女人,有最簡單最直接的法子。越是沉得住氣的男人,占有欲越是驚人。如果愛,就容不得半點瑕疵——他現在真是迫不及待想看看他鎮軍大將軍失態的樣子,因妒生恨的。不過觸怒一個大權在握的武將,很精彩也很危險,鬧不好就落個身首異處的下場。

他仰頭吐納,“要試探,簡直易如反掌。只是要冒大風險,逼急了沈大將軍,恐怕要給自己惹來殺身之禍。”他咧著嘴笑,“到時候他把咱們當奸夫淫婦一塊兒宰了,豈不冤枉麽?”

布暖遲疑地望著他,“你又想了什麽出格的法子?”

他搔掻頭皮道:“倒未必出格,大不了在他面前表表親熱,勾個肩搭個背的。我也不知道上將軍能容忍到什麽程度,說不定我碰一下你的手,就一刀砍過來了。真要那樣,那麽恭喜你,你舅舅對你用情可謂至深哪!”

還要碰手,還要勾肩搭背?她不太能接受。她垂首撫摩十指,長這麽大,唯一有過肢體接觸的男人只有容與。牽過手,擁抱過,都是和他。其實為什麽要證明呢?證明他也愛她……

她胸口突突跳起來,她終究是最平常的女人,她也有期盼,她也有欲壑難填的時候。證明他也愛她,對她有著致命的吸引力。

她凝視賀蘭,這個人是靠得住的嗎?隨心所欲地把她弄進宮闈,這趟又要坐實這麽尷尬的關系,他到底要幹什麽?

她剛想開口拒絕,他搶先一步拍了拍大腿,“罷,為朋友兩肋插刀!下月初《輦下歲時記》初本竣工,屆時你隨我往門下省去。你舅舅辰正要例行視察禁苑,那時候就能見著面了。”

他被自己完美的設想折服了,單方面拍板下來,扶扶皂羅折上羅,樂不可支地仰天長笑出門而去。布暖想辭也晚了,他壓根不給她說話的機會,志得意滿的繞過廊柱下樓走遠了。

木罄托托的聲音在皇城裏回蕩,四更了!她回過神到窗前看,正殿裏的燭火滅了一大半,想來蘭台的人都準備就寢了。

賀蘭一走,高度緊張的神經松弛下來,方感到渾身酸疼。忙碌了整天,簡直比當初學女紅還要累。

她挪著步子吹滅油燈,因著這陣蘭台事務忙,她的下處也沒另辟。在西南角拉了帷幕隔出一塊地方,設了胡榻和梳妝台,籠統組成個簡易的“閨房”。果然到了官場上,女人是當作男人看的。

藏書樓裏燭火最要緊,人靜坐著,點燃幾處都可以。一旦有大幅度的活動,就必須一一熄滅。她在黑暗裏站了會兒,偌大的閣樓四處是高壘的典籍。淡月從窗口照進微芒,影影綽綽有光影顫動。她突然覺得可怖,胡亂擦洗一番就半跪在胡榻上,摸黑拿蒲扇打掃帳子。毫無章法地一通亂扇,也不知蚊蟲趕盡了沒有。急急上了榻仰天躺下,望著欞子上模糊的毛月亮感慨——無緒又悲哀的年月啊!才開始,她就盼著早些結束。

在炎熱裏掙紮,日復一日。

其實無所事事著,時間才是最難熬的。索性忙透了,恨不得一天有二十個時辰,那麽冉冉更漏,晃眼就過了。

關於賀蘭,很多時候謠言源於距離,走近了,才發現並不如傳聞中的壞。要說他是有所圖的,她來蘭台這幾日,幾乎和他朝夕相對。他言行得體,那次夜訪後,再沒有什麽輕浮的舉動。偶爾玩笑幾句,倒也無傷大雅。蘭台供職的宮婢不在少數,從未見他對誰有不軌的舉動。倒讓她不明白,他那個孟浪的名頭是怎麽得來的!

但作為蘭台的第一把交椅,他偷奸耍滑成性,這點是不容置疑的。那人責任感不強,腦子裏風花雪月多了,就裝不下學問。別人忙得四腳朝天的時候,他有那閑情找陶罐,在她的梳妝台上養花養草;在她謄本的案頭供上一爐香,怕鬧火燭,小心在旁邊守到蠟燭燒完;悄悄叫人給她弄冰桶子來,坐在她邊上,盡心盡力地給她打扇子。

有時她質疑男人怎麽會有這種生活情調?簡直就像個窮極無聊的女人!大概因為天熱,他的應酬也不甚多。閑來無事沒處去了,更頻繁地出入閣樓,趕都趕不走。

她說:“你離我遠些吧,仔細讓人說閑話!”

他嗑著瓜子說:“那樣更好,傳到沈容與耳朵裏,也省得咱們做戲了。”

她噎得回不上話來,半天才道:“你壞了我的名聲,叫我日後怎麽嫁人?”

“正好!”他打著哈哈,“我瞧別的女人都不順眼,只有你還合些胃口。當初就是想把你弄回府去的,你嫁不了,給我做妾吧!要是不願意,做正室夫人也使得。”

莫名其妙的,她覺得這個人不具威脅性。相處的時候長了,有了驚人的發現——他不喜歡女人!是不是個斷袖不得而知,總之他不喜歡女人是一定的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