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十一章  孤館(第2/2頁)

“你老往禁苑方向瞧,到底是在盼著誰?”她試探著問過。

然後他失神片刻才道:“你看看,我原說我們是同類,你這樣了解我!”

她撇了撇嘴,他總是不願提及,這也無妨,橫豎她知道自己是安全的。他把她弄進宮,就是一時興起。或許是想試試到底能不能接受女人吧!但很遺憾,她的魅力匱乏。做朋友可以,做愛人夠不上。他這類人天生排斥異性,就算是人前敷衍,背地裏自己也會覺得委屈。

他有橫了心的鋒棱,無路可走,但也非走不可。於是日以繼夜,夜以繼日地強迫、放棄、再強迫,再放棄……

他給她的感覺越發像那個素未謀面的叫季林的小官人。被遺棄了,傷心欲絕,不敢到耀耀日光下尋求慰藉,只有獨自躲在陰暗的角落裏舔舐傷口。情最傷人,連賀蘭這樣的浪蕩子也不能幸免。

轉眼跨了月,初一的天氣很好。窗戶紙都換成了薄薄的綃紗,簾櫳上掛著青竹簾子,隔開了日影,滿地密條的陽光。

布暖悶頭洗臉的時候,賀蘭抱著裝幀好的《輦下歲時記》進來,敲敲案頭道:“快些打扮打扮,咱們往門下省去。”

她對他擅闖閣樓一直很有意見,怎麽說她的下處也在這裏,以往女子梳妝都要背著人,如今卻弄得毫無隱私可言。她虎著臉說:“請監史另給我安排處所,我不願意住閣樓了。”

賀蘭擺手道:“這個小事一樁。你快些準備,上將軍巡視只兩炷香,過時不候的。你到底要不要見他?”

說起這個來她很有些傷感,他那日明明說會來探望她,可她到蘭台半個多月,他連口信都沒有帶一個進來。他根本不擔心她在賀蘭的淫威下過得好不好,這會兒還去試探,是不是有點多此一舉?她也害怕下不了台,自作多情已經夠寒磣了,還要自討沒趣麽?

她轉過身道:“我不想去了,你找別人隨侍吧。”

賀蘭顯得很吃驚,“你不想證明了?”

她把手巾砸進銀盆裏,濺了一地水花,“有什麽可證明的?證明他一點都不關心我?我險些被你繞進去,你到底是什麽用意?一計不成又生一計麽?非要把他拖下水,好叫你牽著鼻子走?真要這樣,我勸你早早歇了這念頭!”

賀蘭正閑閑地拿手絹給他養的花擦葉子,聽她這麽一說,立時委屈成了小媳婦,“你這沒良心的,人家滿心為著你,你把我這一腔赤誠當驢肝肺麽?我牽制沈容與做什麽?我又不想謀反做皇帝,要仰仗他五十萬大軍和北衙勛衛翊衛給我打江山。”

布暖算服了他的口沒遮攔,皇城大內說出這種話來,也不怕被人告到禦前去。她坐下來梳頭,“你快消停些,這地方眼睛挨著鼻子,誰又知道誰?仔細禍從口出!”

他旋了個身挨到抱柱旁,“我也只在你面前說罷了。你是覺得你舅舅不關心你?這你可冤枉他了!宮裏有令兒,進了宮掖的女官半年才能見家裏人一面。他要來探望你,並不像你想象的那麽簡單,得花大力氣。你不出去,他就是進蘭台辦事也不能見你,懂不懂?”

她有了愧疚之色,來蘭台半月余,每天單顧抄書,倒連宮規都不熟知。容與能耐再大,到底這裏是皇城裏,總要受章程約束。他又是個驕傲的人,絕不會低聲下氣來拜托賀蘭,所以這麽久不通消息也說得過去。

只是半個月對他來說不長,在她看來卻不免寒心。

“你不想他麽?”賀蘭說,“憑他的性格,恐怕這輩子都不會承認自己愛你。你願意這麽下去,渾渾噩噩地到老?再有三個月他就成親了,你沒有太多時間可浪費。”

她心頭一突,還有三個月,的確沒時間了。可是就算證明他愛她又能怎麽樣?他的人生軌跡不會改變……她真的可以看開嗎?如果他也是愛她的,是不是證明自己的感情沒有白費,她的癡心至少還有些回報?

她匆匆綰發,在唇上點了口脂,鏡子裏倒映出一張明麗的臉——趁著風華正茂做點什麽吧,難道要等到兩年後他有兒有女了再去後悔麽?

她咬著牙抱起書,“監史,有勞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