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十七章  教墜(第2/3頁)

布暖想容不下才好呢,她根本沒打算進他藍家門,於是懈怠道:“郡主府門第顯赫,我這樣的人高攀不起,索性撂手倒好。”

“混說!”乳娘有氣無力地反駁,“歷來男兒低娶,女兒高嫁,什麽叫攀不上!我看藍將軍喜歡你,能不能讓他想想辦法?或是求舅爺去,千萬不能做女官,誰知道周國公打的什麽主意!”

她慘淡一笑:“我的把柄在人家手裏捏著,倘或他在聖人面前參奏一本,屆時要害了多少人?就算舅舅是二品大員,只怕也吃罪不起。”

她把臉浸在水裏,聽乳娘悲戚地哀鳴,腦子裏密匝匝交錯成無緒的網,像冬天高懸在屋頂的風化的老絲瓜,空洞,卻出奇地堅硬。

屏息時間久了肺部開始鈍痛,她方擡臉站起來,帶著淋漓的水汽赤腳立在地上。牽過屏風上的棉布隨意擦了擦,把架子上的素綠紗綾寢衣套在身上,走到鏡子前慢吞吞地一對一對系綁帶。

江心鏡的鏡面真不錯,打磨得又光又亮。

她伶伶站著,冷漠地審視鏡子裏的人——脖頸纖長,薄薄的綠綈掩蓋不住玲瓏細致的腿。這是具新鮮的身體,生澀的,像一朵沒有開足的花。她只是冷眼看,不知道以後會怎麽樣,也許安靜綻放一陣就謝了。但也許出其不意,會有令人咋舌的成就。

風吹著沒有幹透的脊背,水慢慢地蒸發,連帶著心都冷卻下來。她看著鏡子裏失魂落魄的乳娘,輕聲道:“兩年比起敬節堂裏到老死,簡直隔著十八重天呢,還有什麽不足的?賀蘭說了,兩年役滿,他保我日後無虞。”大約自己都覺得這話靠不住,解嘲式地一笑,“有時候君子辦不到的事,小人手裏卻易如反掌。若是真如他說的,我覺得也不是壞事。”

“你信他?”乳娘的聲音空前的高,手指指著門外,咬牙切齒地咒罵,“他這種無賴,你信他的話?不得好死的殺才!無端來糟蹋人家姑娘名聲,他賀蘭家的先人八輩子沒做好事,養出這麽個造孽的東西來!果真是賊性兒,破窯裏燒出來的爛磚頭,一門的邪魔外道!”

布暖記憶裏,乳娘雖是小家出身,但涵養好,為人處世樣樣拿得出手。像今天這樣的情況,真是頭一回見識。罵賀蘭敏之倒罷了,連帶著還罵了武家滿門,自己人跟前沒什麽,外人聽見了豈不要闖禍!

布暖道:“快別說,話傳到老夫人耳朵裏不是鬧著玩的!”一面拿篦子篦頭發,濕漉漉地絞下好幾根來。

秀過來接手,看著那些頭發直嘆氣,“你瞧瞧,一點兒都不仔細,叫我怎麽放心你一人到蘭台去!沒底下人伺候不說,還要日日面對那殺才……”

她垂下眼不接話頭子,只道:“你們我自會安頓妥當,回頭托了舅舅和知閑姐姐,不能叫你們受委屈。等兩年期滿,咱們搬出沈府去就是了。”

秀張了張嘴,見她泫然欲泣,知道她心裏不受用,再糾纏旁的事更難為她。便把話咽回肚子裏,推她在席墊上趺坐下來,一點一點給她篦頭,覷著她的臉色道:“給洛陽修書了麽?我打量著知會郎主夫人一聲,若是能想出點法子來也是好的。”

布暖搖頭,“你是知道的,阿耶不問事,出了紕漏都是阿娘獨個兒承擔。我哪裏好意思再給阿娘添麻煩,鬧得她日夜掛念,巴巴兒在家裏哭,真是上輩子欠了我眼淚債了。”

秀長嘆:“今年犯了太歲,事情一樁接一樁。原還慶幸著藍將軍這裏有了著落,這下子可好,又打了水漂了。萬般皆是命,半點不由人。我的兒,難為你小小年紀經受這麽多。早知道來長安會遇上那煞星,還不如上冀州大舅爺那裏去,倒省心。”

布暖對這個並不後悔,到底在這裏有容與,像她死灰一般的生命裏一星微紅的炭火。就算不能燎原,至少在她的心上烙下了痕跡。

她極平和,“誰能保證冀州就沒有賀蘭一樣危險的人物?誰叫自己有見不得人的短處呢!我不想給別人添麻煩了,藍笙也好,舅舅也好,他們有自己的生活,不能讓我給攪亂了。”她澀然吊吊唇角,“尤其是舅舅,他要成親了,別在這當口給他捅婁子。叫他順順利利的,一家老小都指著他呢!”

秀的眼裏盈滿痛苦和憐惜——這孩子時刻把舅舅放在第一位,就算赴湯蹈火也在所不惜嗎?其實這事和小舅爺說說,也許還有轉圜的余地。可是她不願意,寧願硬著頭皮為難自己。

“我吩咐人點了安息香,趁時候還早,用了膳睡會子。這兩日路上奔波怪累的,且將養著,後頭的事別想了,到哪兒說哪兒吧!”

布暖應了聲,走了兩步又回頭叮囑:“你別同誰去求告,眼下任神仙也救不了我了,說出來白叫他們操心罷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