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十七章  教墜

葉家的婚禮在轟轟烈烈中結束了,不管是不是有情人,終歸成了眷屬,接下來的日子就那麽過吧!來吃喜酒的賓客也該散了,套車裝鞍頭,揮手道別,踏上歸程。

路上要走兩三個時辰,布暖迷迷瞪瞪睡了會子,實在是熱。冰桶子裏的冰塊沒到長安就全化了,車輪滾動,咚咚地漾。玉爐打起簾子朝外潑,整桶的水,沉甸甸地著地,一瞬便不見了蹤跡。

烈日當空,辣辣的光耀得人睜不開眼。布暖下地的時候有點頭昏腦漲,擡手擋在眉下看,藺氏和知閑到了廊廡裏,正打發仆婦往門裏運回禮。糕餅果子成盒裝,還有葉夫人給知閑置辦的頭面妝奩、衣裳鞋襪,滿滿堆了一車,簡直弄得搬家似的。

藺氏招手,“這孩子,日頭底下站著不熱麽?還不快來!”

她應了一聲,牽著裙角上台階。脖子上膩津津,拿手絹一掖,有些刺痛,大概是被汗腌漬了。

藺氏道:“我瞧你臉色不好,胃口又小,想是痓夏得厲害。叫她們伺候你進去吧,好好歇半天。晚上你舅舅營裏回來,我讓人到煙波樓請你。你過渥丹園吃飯,咱們家裏人聚在一起,我這裏有些話要和你說。”

先前在葉府沒有機會,眼下有的是閑工夫,少不得要善後藍家母子掀起的那點風浪。

布暖垂頭喪氣地欠身應個是,碰上了知閑打眼色,她無奈地扯了扯嘴角,算是應付過去了。

老遠看見乳娘撐著傘過來接應,一面遞濕帕子給她凈臉,一面張羅樓裏人抱琴。一行人緊著步子過園子,乳娘打量她兩眼道:“臉色這樣難看,可是車裏顛得不舒服了?”

她拍了拍胸口:“有點泛惡心。”

玉爐撅著嘴道:“這鬼天兒,熱得要老命!還沒入伏呢,等過了夏至怎麽樣?可見是要發瘟了,不知道地頭上要熱死多少人!”

乳娘秀是很忌諱人說話沒遮攔的,因啐道:“快夾緊你的嘴!越說越沒譜,倒罵起天來!你鄉裏沒有老子娘親戚?又不是佃戶,何至於大晌午的熱死在外頭!橫豎管管自己個兒,紅口白牙的,也不怕惹怒了天菩薩,仔細明兒派雷公來劈你天靈蓋!”

玉爐縮著脖子吐吐舌頭,“雷公爺忙著呢,沒空搭理我。這麽句話就找來,也忒小肚雞腸了!”

眾人素來知道玉爐的為人,並不和她較真。笑鬧著進了煙波樓,先搬琴座兒安置好了箏,秀打發香儂玉爐去洗漱,支使人擡屏風過後身屋。知道上將軍沒在竹枝館,便將臨湖的那扇窗撐出一道縫來。

窗底的風吹起帷幔,布暖在乳娘跟前從不避諱,坐在腳踏上拆了發髻,褪下身上衣裳鉆進水裏。胡亂擰了巾帕蓋在臉上,頭枕著木桶邊緣,合著眼沒了聲息。

秀一手抓了木勺的鵝頸長柄舀水,一手擋住她額頭的發際線往下緩緩地澆,水順著緞子一樣的長發流進朱漆腳盆裏。熏了香的胰子來回地打,邊打邊說:“好歹別睡,桶裏泡著,這身好皮肉還要不要?說說話兒,快醒醒。”

她唔了一聲,哪裏真睡得著?成堆的麻煩事沒解決,躺著都是奢侈。

秀在她白膩的肩頭推了一把,“這回吃喜酒,可有什麽好消息帶回來?你答應我的事呢?怎麽樣?”

她把手巾把子上的潮氣都吸進鼻子裏,吸久了,凝結成滴的水似乎要從眼頭奔湧出來。

乳娘是神人,什麽都不出她所料!布暖甕聲哼哼:“你瞧中的藍將軍,他母親同外祖母提親了,算是好消息麽?”

秀“哎喲”一聲,扔了手裏家夥,合十不叠參拜,顫著聲喃喃念:“祖宗保佑,布家陰靈不遠,給咱們娘子帶了好姻緣,指了條明道兒。明天我買冥帛高錢去,祖宗辛苦,要好生犒勞犒勞。”

布暖怏怏道:“和祖宗什麽相幹?你別忙高興,就算這是好消息,後面還有不好的要告訴你呢!”

秀茫然回頭:“什麽不好的消息?”

她愛上了舅舅,這個沒法子出口。罷了,先擱一擱,反正她早就懷疑了,也算不上新聞。還有另一宗足以讓人五雷轟頂的,她啃著下嘴唇說:“這趟遇上了周國公,他打聽出了我的來歷,拿這個做文章,要讓我進蘭台做女官去。”

乳娘果然怔在那裏,半天緩不過勁來。嘴裏念叨著:“怎麽成了那樣……怎麽回事……”一屁股癱坐在地上,打翻了半盆水。

布暖撐坐起來,趴在桶沿上寬慰她:“你別急,兩年時間就回來了。蘭台和內宮不一樣,是短役,用不著耗一輩子。”

秀搖頭:“好好的,周國公要把你弄進蘭台去,將來就是出來了也不濟。藍將軍能等得你兩年麽?還有陽城郡主,好姑娘再清白經不起人議論。你和那個周國公扯上關系,婆母是高貴的人,哪裏容得下這個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