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八章  無緒(第2/2頁)

飯廳是個穿堂亭子,東西各開著月洞窗,因此往東看得見即將升起的朝陽,往西瞧,要落不落的位置還掛著毛毛的白月亮。布暖出了一會子神,伺候的婢女舀了削薄的米湯擱在她面前。青花瓷的碗盞裏盛著乳黃的液體,微微漾動,有種像家又不是家的飽悶感。

外面已經人聲如浪,細聽聽不是有客來,是家裏奴仆張羅宴客桌椅的喧嘩。胡榻上的人喁喁說話,正談論昨天聽自在送來的古箏。

知閑顯然對那琴心儀至極,和容與抱怨道:“我那把琴前兒校音,一個弦柱松了。請人換了柱兒,誰知音竟不對了。你上年訂琴,多訂一把倒好了。”

話裏無限落寞,無限惆悵,有樸訥有溫厚,唯獨沒有撒嬌吵鬧。布暖眨著大眼睛看容與,他輕飄飄回了一句:“你是知道的,聽音鑄琴,懷孩子似的,九個月出一把。就是上年訂了兩把,這回交貨的也只有一把。”

也許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,布暖倒弄得不好意思起來。人家是一體的,原本舅舅的就是她的,如今琴易了主,沒有經過她的同意,自己有點雀占鳩巢的意思。

她忙道:“知閑姐姐喜歡,回頭我讓人搬到你房裏去。橫豎我也不常彈,放著白糟蹋了,還是讓給你物盡其用。”

知閑擺手:“不必了,你舅舅給了你就是你的。你留著吧,我得閑再讓我三哥去求一把來就是了。”

不知是不是下意識地往歪了想,她似乎品出了點施舍的味道,霎時就不太愉快了。

容與擱下筷子道:“這琴不是我贈她的,認真算,應當是聽音先生給她的見面禮。一個子兒沒花掉,能算是我的嗎?”

知閑聽了訝異不已:“聽自在的琴價值千金,聽音要起價來向來是一文錢不讓的,那樣固執的人,居然白送嗎?”

容與道:“的確是固執的,固執的分文不取。這麽地依著自己的性子活才是叫人羨慕的,買賣是買賣,賺錢有的是時候。他說知音難求,人家只談人情,不談買賣。”

藺氏撫掌笑:“瞧瞧,咱們暖兒這趟喜酒吃得好,才來就結交了天下第一的琴師!這是個好彩頭,今兒定有不一樣的跡遇!”

胡榻上擺著四方矮幾,布暖坐在他下手。他偏頭看她,她仍舊眉眼低垂,仿佛從未開口說過話。他愈發郁悶,桌下耍小動作不是君子所為,可天曉得他現在多想偷著去拉拉她的手,哪怕是吸引一下她的目光也好。他如坐針氈,終於按捺不住,瞥見她碗裏粥湯沒見少,便夾了個棗泥糕到她碟裏。

她終於擡起眼,一雙流光瀲灩的眸,能穿透他的靈魂,望進他心裏去。他怕自己失態,斂神道:“怎麽不吃?午飯可晚,怕要到未時二刻。先墊些個,回頭肚子餓了怎麽辦?”

知閑接口道:“這人真是!辦喜事,什麽樣的小食沒有?”對布暖和煦笑道,“我阿娘給新嫂子進門備的寸金糖都在櫃裏供著,我嘗過,可好吃呢,回頭我上裏屋拿去。還有果子、花生、棗兒,有的是,倒怕餓著?”

她勉強笑:“過會子人多了,我一個人像個耗子,要惹人家說嘴。”

知閑說:“沒什麽,我料著都是族裏的姑娘,聚在一處九成是無足輕重地插諢。你不愛聽就辭出去,或回房裏也使得。”

容與這裏沒把賀蘭敏之的事同老夫人交代,唯恐人家不是沖葉府來的,倒白操心一場。藍笙過不久就要來的,他信不過誰也不會信不過他。有他在,萬一自己疏忽了,也不至於一敗塗地不可收拾。

他附和道:“知閑說的是,你喜靜就回屋裏待著。拋頭露面的事兒幹不來別勉強,省得活受罪。”

藺氏聽了道:“這麽的,午時前還是在外頭多見見客。午時後頭也沒人來了,你要去躲清靜也成。”

老夫人的意思再明白不過,這種場合是個好契機,多的是世家大族的郎君,豪商巨賈的郎君。年輕姑娘露個小臉,不需要太久,相上相不上也就那麽一晃眼的時間。萬一成了,就是受用一輩子的好福氣。

布暖諾諾稱是,知閑執著地對她不上粉不點口脂表示不解,容與望她幾眼,態度模棱兩可。她被鬧得沒法子可想,只得答應回去重新打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