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六章  難偶(第2/2頁)

那個唱歌的說:“後頭還有好幾段,我沒心腸一段段的唱,反正就是這麽個意思。你們是些站幹岸的人,就想瞧熱鬧!葉家是什麽人家?自己做官倒罷了,還有個將軍女婿,清水坊裏敢鬧?辦你個強梁打劫,大刀一揮通通就地正法,你再鬧試試!”

有人拍後脖子:“官大一級壓死人,還是作罷吧!沒了季林還有李林禾林,倒怕小倌死絕了嗎?最不濟,自己的手是空著的,哪裏就憋死了!”

那些沒口德的男人哄堂大笑:“怪道每回見你手指頭都是幹幹凈凈的,想是常不叫他閑著。”

布暖聽得一頭霧水,轉過臉問容與:“什麽手指頭?”

容與悚然一抖,勺子差點掉下來。張口結舌了半晌才道:“這是男人的葷話,你聽他做什麽!”

布暖見他臉紅脖子粗的,估摸著不是什麽好話,也就不再追問了。自己反反復復地計較,葉蔚兮是什麽樣的人權且不論,大唐好男風不算稀奇事。可舅舅呢?他常有官場應酬,時候久了,不會在哪個司教坊也有相好的吧!

她被這個設想唬住了,怔怔地問他:“舅舅,你喜歡小倌嗎?”

容與瞪她一眼:“腦子裏裝的就是那些?你何嘗聽說我喜歡小倌來著?再混說,回去罰你面壁。”

她急忙擺手:“我失言了,舅舅別當真!我是想,你同藍笙那樣要好,每每還拿他呲我,莫非你同他……”

他幾乎要暈厥過去,他究竟是哪裏做得不夠,居然讓她把他和藍笙聯系到一塊兒去!他頗無力的告訴她:“你聽好了,這話我只說一回,往後再提我就家法管教你。我沒有那些怪癖,官場中聲色犬馬著實是多的,依著如今的官職地位,但凡有點意思,甚至不必動口,自然有人替你備好了送進屋裏來!只是男人大丈夫,頭頂天腳立地,不屑幹這等齷齪的勾當。”他乜斜她,“不單是我,連藍笙,我也擔保他沒有這種事。”

她松了一口氣:“如此方好。倘或都像葉家舅舅那樣,我以後就不同你們說話了。”

他哭笑不得:“蔚兮這麽丟人的事叫你聽見了,你不許宣揚出去,知道嗎?”

她反感地直撇嘴:“你太瞧得起我了,我才懶得說這些汙糟事兒,又不和我什麽相幹?”

外面電閃雷鳴,天已經全黑了。一道霹靂打下來,穹頂就像個煮裂了的蛋殼,蛋黃從裂縫裏滋出來,一片觸目驚心的亮。那雷聲仿佛在天靈蓋上炸開了,不是從遠處隆隆傳來的那種,就是直接劈在頭頂上。璀然的巨響,嚇得她瞬間呆若木雞。

容與探手過來在她背心輕拍了拍:“一個雷,值當嚇成這樣!”

他的手指堅定溫厚,隔著巢絲半臂輕微的一個撫觸,直要烙在她心上似的。她下意識用力摁摁太陽穴,心想她大約是神經繃得太緊了。他們牽過手,他還給她揉過脖子,背上安撫地拍一拍,夠得上叫她胸口鼓噪如悶雷嗎?可是她的確對自己的反應無能為力,她開始意識到某種令人恐懼的東西,像夏日裏墻頭上的藤蔓無盡蔓延。又像是城外混濁的渭河水,一氣兒就把她淹沒。

“舅舅。”她艱難的看著他,突然覺得自己掉進了深淵裏。她打從一開始就錯了,她對他不是單純的甥舅之情。在人群裏找到他,他理所當然吸引她全部的注意力,眼睛裏除了他再也沒有別人。會因著他的無尚輝煌感到驕傲,仿佛他不屬於別人,就是她一個人的。

她幾乎被自己的想法嚇哭了,惶然去抓他的手,顫抖著嘴唇喃喃:“舅舅,我怎麽辦……”

“怎麽這點子出息!”他只當那是女孩子不經嚇,打個雷就成了這副模樣。笑著把她的手包在掌心裏,一個指尖接著一個指尖軟軟的摩挲,溫聲道,“不怕,打不到裏頭來。你聽,雨勢小了,過會子就停了。”

她茫茫搖頭,不是這個,她沒法說,尋求不了任何人的幫助。唯有悶在心裏,悶到腸穿肚爛。

那邊喝酒的幾個人不厚道地哈哈大笑:“小娘子膽兒小,郎君還不好生安慰安慰?莫怕,不做虧心事,雷公爺找不上你。”

邊上人附和:“是這話!不說別人,就說那周國公,幹了這麽多背天逆倫的事,如今不是也好好的嗎?眼下帶了幾個胡姬在源頭驛快活著,大約是沖著葉家婚事去的。”

容與擰起了眉,本來料定了賀蘭敏之不會來高陵,誰知他竟已經到了!他轉臉看布暖,兩個人默默對坐,一時無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