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六章  難偶

她因他一個小動作羞紅了臉,這麽的,看似也沒什麽吧!可她覺得竟是如此親昵,已然超出了甥舅恪守的度。她開始惶惑,她要的不只是長輩的關愛,這種感覺靡費又折磨。到底是哪裏不對?哪裏出了差池?不該是這樣的……

她迅速轉過身去,腦子裏空無所有,卻假作很沉著,對小二道:“拿兩把蒲扇來,咱們自己打蚊子。”

話音方落,老天爺很不給面子地響了個悶雷,一乎兒天就暗下來,居然要下雨了!

容與打遠兒看看,這裏拐過兩個坊院就是葉府,如果現在甩開大步跑一跑,或許用不著淋雨就能回去。可是她還沒喝上南瓜粥,加之他也有些懶散,並不想走得那樣急。

因為下雨耽擱了工夫,應該也是冠冕堂皇的好理由吧!

“回頭雨打進棚子裏去,弄臟了衣裳,還是到堂子裏去。”他撩袍子帶她進店裏,這是間酒肆,招待的是酒客,像他們這樣單為了喝粥來的是獨一份,於是找了個靠裏的位置坐下。

布暖倒坐不住:“不知要下多久,怕外祖母要找我們。要不跑回去吧,興許還來得及。”

他不說話,拿勺子攪那黃澄澄的粥湯,一頭攪一頭吹,完全像是沒聽見。

布暖泄氣地朝外看,葉家今天忙得很,自己是外人,閑逛逛也沒有什麽妨礙。他不同,他是半子,也是不關己的鬧失蹤,萬一惹得人家不高興了怎麽辦?

送醬菜來的夥計很會做生意,不失時機地說:“瞧二位不像本城的人,想是來走親訪友的?莫不是葉府的貴客嗎?若是的話不著急,小店有傘,或是叫葉府差人來接也使得。若不是,更方便了!小店樓上還有一間上房,郎君和娘子歇在這裏,小店定讓客官們賓至如歸。”

布暖無比尷尬,上將軍在長安赫赫有名,到高陵淪便為尋常路人了。一間房?什麽地方叫別人誤會了,每每把他們認作夫妻。一而再,再而三,這種事情是可以傳染的嗎?

容與懶得去辯駁,只把吹溫了的粥推給她,緩聲道:“陣頭雨下不了多久的,晚些回去,天一黑夾道上點了燈,照舊亮堂得很。”

她略思忖了也覺得不礙的,有他在,犯不著她去操心那些。只是想起上回濺了一身的泥濘,心裏又不大自在,哀聲道:“這鞋是乳娘新做的,上頭米珠縫了大半夜,要是穿一趟就毀了,我沒臉和乳娘交代。你瞧眼下光打雷不下雨,撒丫子跑得了。”

他聽了她那句“撒丫子跑”覺得挺有意思,那是東都的方言,和幽州差不多,帶了點痞味,不像長安話這麽生硬繞口。

“半道上淋了雨就好受嗎?喝你的粥,旁的撂下別管。”他舀了勺南瓜咂咂,味道不見得好,不過甜絲絲的,也能湊合。

布暖見他篤定,便也無話可說了,摟著粥碗只顧悶頭吃。兩勺粥湯下肚,頭頂上雷聲大作,轉眼就就是一場豪雨。

先前官道上常見人騎著馬飛奔,大抵是替葉家辦事的。現下街市上人都絕了跡,唯聽瓢潑的雨聲,和幾個酒客家長裏短地聊。嘈嘈切切從科舉聊到戰爭,又從皇家秘聞聊到葉家婚禮。

有位仁兄道:“障車的都打典好了,西門上的一幫子伶倌和相公伸著脖子等呢!等葉家老三進了門樓就攔下,要吃要喝,也難為難為他。”

“算是給季林報仇,昨兒我上清水坊,人家連客都不見了。和葉三好了一場,臨了人家正正經經要娶新婦了,難為咱們小相公,哭得淚人兒似的,造孽喲!”

旁邊戴綸巾的那位說,搖了搖頭:“這葉三不是個東西,好歹交代一聲把那爛攤子打典妥當吧!瞧咱們小相公手無縛鳥之力,好欺負的嗎?”

眾人噴笑:“貧嘴混說!人家是官,對那些小倌要什麽交代?原就是個玩意兒,玩過就撂。大不了以後另置個房產養著,想起來睡一晚,誰也不當真。香火子嗣是頭等大事,季林有本事,你叫他生個孩子出來,我料著他要是成,葉三必定也願意把他接回府裏去。”

“橫豎西門相公們憋著氣呢,還有障車歌,我唱你們聽聽?”另一個紈絝打扮的敲著折扇扯嗓子唱起來,“兒郎偉!我是諸州小子,寄旅他鄉。形容兒窈窕,嫵媚諸郎。含珠吐玉,束帶矜裝。故來障車,須得牛羊。軒冕則不饒沂水,官婚則別是晉陽。兩家好合,千載輝光……”

布暖側耳細聽,也沒覺察有多劍拔弩張,唱得還挺婉約含蓄。不過得知葉蔚兮有龍陽之好,並且對坊間如花小倌人始亂終棄,這點很令她憤慨。咬牙切齒地嘀咕了半天世風日下,瞥一眼容與,他老神在在,銀匙卻捏在手裏,半天沒動一下。

布暖對這些小道消息最感興趣,伸長了耳朵接著探聽。那邊桌上幾個人對這段唱腔也有諸多疑義:“到底是些不中用的假娘們兒,八百年沒障過車的!唱得這麽個模樣,是賣屁股還是討東西呢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