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六章  消凝

她放心了,攬過那半個瓜一點一點舀著吃。書香門第的閨秀典雅,廚房裏每每送來時令瓜果都是精心切成塊碼好的,像這麽粗鄙的吃法倒也新鮮,頗有些豪邁的氣度。

那廂容與說:“過幾天知閑娘家哥哥娶親,你跟著外祖母一道去。”

她掖著嘴問:“你去嗎?”

他點點頭,不單是因著知閑,更因為蔚兮是他的姨表兄弟,又是朝中同僚,再忙也得抽出空來。

他踱到墻邊,重又把劍掛回原處,一面道:“我和藍笙都去,那日人多,你不要獨個兒走動。不離開家裏人,便萬無一失了。”

她擱下勺子,懨懨道:“我不想去,我這樣的身份,到那種地方叫人當笑柄不成!你和外祖母去就是了,我一人在家裏也不礙的。”

他皺起了眉:“什麽笑柄?誰能知道你的事?你別多想,你母親把事情安排得很好,絕不會有任何風言風語。”

她兩手交叉起來摟住自己的脖子,臉上神色黯然:“騙得過別人,也騙不過自己。知閑姐姐家裏的人一定會知道,她會關照他們提防我進新房去,不叫我亂走動,不叫我亂碰東西……我想想,這比打我耳刮子更難受,還幹什麽去?”

她又捂住臉,似乎很尷尬。容與憐憫的望著她,她總能輕而易舉牽扯他的神經,仿佛生來就是為了讓他疼痛的。他明白她的心思,她心裏還有魔障,她越不過自己那道坎。她害怕別人輕賤她,寧願把自己幽囚起來。

上回青廬的事對她的打擊應該是很大的,她表面上豁達,可畢竟是個心細如發的善感女子,別人一句無心的話,都會在她靈魂上烙下烙印。也許埋得深,不能一眼就看見,但病灶始終在那裏,隱隱作痛。

他又有些怨恨知閑,雖然她什麽都沒說。其實真正要摧毀一個人,有時只消一個表情,一種姿態。她已經讓布暖恐懼了,在布暖最不自信的時候,他無數句激勵勸慰,根本抵不過她稍稍鄙夷的一抹眼神。

“是你多慮了。”他艱難地說,“知閑答應過我不把你的事向家裏人透露,你只管放心,萬事有我,你要是不願在外祖母身邊,跟著我也使得。”

她慢慢放下手,歪著頭忖了忖,然後靦腆地笑:“我才不!你要和男客在一處的,我像個尾巴似的粘著你,回頭連累你被人笑話。”

“我領著自己家的孩子,誰吃撐了來笑話?”他說,臉上帶著玩味的表情。

她似乎不快,沉著嘴角道:“我不是孩子,我三月裏就及笄了。你瞧我,我長得也不矮。”她縱起來,站在他面前拿手在頭頂上比了比。她還未成人,還有很大的生長空間,將來長到他肩膀這裏應該是沒有問題的。

容與哂笑:“是不矮,才到我腋窩。”

她鼓起了腮幫子:“那不是因為我矮,是因為你太高!”

“是麽?”他想了想,“說得有道理!”

她斜著眼看他,瞳仁兒黑白分明,是世上最純凈的顏色。他坐在桌前整理文房,她就在席墊上倚著憑幾。他轉過臉瞥她一眼,然後心境就豁然開闊起來。她在他的視線範圍內他便是快樂的,大人的世界太多勾心鬥角,他和她在一起,她嬌言憨語的,他應對時不必考慮太多。就算一時說錯話惹她生氣了,他還能板起臉端大人的架子,她敢怒不敢言的樣子實在好玩得很。

“那你到底去不去?”他的手指在書的扉頁上輕撫,“我不想把你一人留在家裏。”

他想讓她去她就應該去,可不免又擔心,那樣人多嘴雜的地方,誰能預料到會發生的事?知閑嘴上答應他,私底下怎麽樣天知道!她漸漸開始抵觸知閑,究竟是什麽原因她也說不上來,就是瞧她這裏不好,那裏也不好。

她緩緩搖頭:“我不想去,我怕聽見人家背後嚼舌頭。”

他也不強求,擱下牘訴道:“也罷,不去就不去吧!我正好要往睦州辦差,那日就不回來了。”

“你要往睦州去?”她直起身子,大大的憂心起來,“是平叛嗎?為那女皇帝的事?”

“什麽女皇帝!不過是個會些妖術的道姑。”他此去倒並不是為這樁事,如此小規模的起義,一個州府就能鎮壓下來。他是往那裏巡營,朝廷要抽調兩個折沖府戍邊,少不得和那裏駐紮的將軍交接。不過瞧她發急的樣兒,他又生出點逗弄的心情來。話說得含含糊糊,像接賦,只接了上半闋,下半闋有意頓住。

她反反復復思量,到底“會法術”是個什麽樣的定義,是不是如同畫本上講的狐狸精一樣,會撒豆成兵,會迷人心魄?她莫名覺得可怕,惶惶望著他:“一定要去的嗎?”

他頷首:“一定要去,這是陛下的旨意。”

她哦了聲,頓了頓問:“那藍笙呢?他會和你一道去嗎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