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五章  沉水(第2/2頁)

布暖知道她無非是操心賀蘭找茬,不以為意道:“不過是提親,又不是搶親,你怕什麽!”

乳娘在她腦門上戳了一下:“你缺心眼嗎?那賀蘭敏之是何許人,離搶親還差多少?我起先只當真有人來說媒,還念了半天的阿彌陀佛。這倒好,要不是玉爐從汀州那裏打聽到了實情,我還蒙在鼓裏呢!”

她嘟囔著:“你別勾我的痛處,我才忘了,你又給我來一刀,什麽趣兒!”她惦念著要往竹枝館去,催促道,“快些,舅舅那裏等著的。”

乳娘絞了手巾給她搓背,又撲上了粉才慢聲慢氣道:“你別嫌我啰唆,你年輕不留神,舅爺雖是至親,該當避嫌的時候還是要仔細的。竹枝館別人上不去,邊上連個伺候的人都沒有,孤男寡女……沒得惹人說嘴。”

布暖惶然擡頭,越想越上火,漲紅了臉道:“說什麽嘴?我和舅舅……誰敢說嘴?”

邊上香儂忙道:“你瞧,一點就著了!秀不過叫你提防進退,你急赤白咧的幹什麽?不過依我說,外甥女和娘舅親也在情理之中,拿這個說事兒的人才是心懷鬼胎的。”

“你懂什麽!”秀狠狠斥道,“甥舅不在五倫之列,走得近了絕計不成!”

布暖甩袖道:“誰聽那昏話!好好的,往後連自家舅舅也不敢親近了。”

秀給她披上畫帛,幽幽道:“你知道漢惠帝娶張皇後的事嗎?那張皇後不是惠帝的親外甥女嗎?甥舅和叔侄不同,叔侄可親,甥舅就免不得有忌諱。我不是叫你遠著舅爺,只勸你自己拿捏分寸,何必叫人詬病。”

布暖並不放在心上,口頭虛應知道了,神魂早就飛到竹枝館裏去了。

湖上世界清幽雅致,沒有岸上的蟬鳴震天,唯有湖風吹過門上竹簾,磕在木頭框子上發出托托的聲響。

撐開東邊直欞窗,正和煙波樓西窗遙遙相對,容與坐在窗前,四周靜謐,時間也過得渾渾噩噩。伸手翻桌上的兵書,翻了幾頁便調過頭看煙波樓方向。書上寫了什麽沒看進去一半,只怙惙著換個衣裳要這半天,是否那乳娘同她說的話給她抽了筋,她痛了,於是不來了?

他嘆了口氣,坐在凳上開始出神。也鬧不清怎麽回事,總覺人是虛浮著的,像被一根細細的繩索吊著,四面不著邊。也不敢掙,怕掙狠了繩子斷了,摔下來會粉身碎骨。

有些東西理得清,有些東西不能理。就那麽原封不動地放著,不要去觸碰,就是最好的。

彌濟橋上終於出現了一個身影,雪緞襕裙,撐了把桃紅的油紙傘,翩然而來,畫中人似的。

他想起身相迎,計較一番似乎太過鄭重,失了長輩的體面,遂強自按捺住了仍舊正襟危坐。

她漸漸近了,日影透過傘面,有淡淡的嫣紅投射在頰上,紅暈若施脂。她擡眼探望,從半開的窗扉裏尋到他的臉,便抿著唇,輕淺一笑。

他腦中錚然一聲響,突地想起來水裏的瓜還沒撈,立時找著了冠冕的理由,忙離了座兒到門前去。

她說:“舅舅,我接著我阿娘的回信了,說問外祖母的安。還讓帶話給舅舅,我不懂事,小孩子心性,請舅舅多包涵。”

她說這話的時候多少有些不屈,還有些扭捏。他唔了聲,蹲下身子去夠欄杆上牽著的網兜,把瓜提溜上岸,捧著往屋裏去,邊道:“到底還是做母親地了解你,不過也太見外了些,自己人還用得著打圓場!”

她傻傻斟酌了一會兒才品出他話裏的意思,登時翻著白眼嗔起來:“我分明是極懂事的,母親太過自謙了,是不是,舅舅?”

他忍笑道:“你要我違心的誇你嗎?”

她噘了噘嘴:“那倒不是,我不過就事論事罷了。”

他回身到墻上取了劍來,就著銀盆裏的水擰了巾帕擦拭劍身,看她一眼,不由得又笑:“人家姑娘臉皮都薄,你單是這一點就和她們不同,任她們怎樣追趕,也不及你分毫。”

布暖不情願了,這是赤裸裸的損人。舅舅明明是最嚴謹的,可越相處,越覺得這人不似表面那樣穩妥。難怪說物以類聚,他和藍笙認識了二十多年,骨子裏沒有共性,也混不成鐵哥們兒。

他舉起劍,就勢一砍,那瓜應聲而裂,紅的瓤,鮮艷如血。不知從哪裏旋摸出把銀勺來,往那半個瓜上大刀闊斧一插,推到她面前說:“吃吧。”

她愣住了,乜了乜那把劍,疑心他曾經拿它殺過人。

容與低垂著眼皮:“我戰場上用刀,從不用劍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