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六章  金碧(第2/2頁)

布暖不理會他,忙叫停了輦車,自己跳下去往回跑,沿路尋了半天,才在路邊的草叢裏找到了包袱。

這人脾氣真是怪得很,說風就是雨,和她想象中的大相徑庭。她拍了拍零碎的土,暗自怙惙著,好好的禦賜物件隨手就扔了,權且不說怕朝廷怪罪,就是居家過日子,縱然有錢,也不能恁地糟蹋東西啊!

藍笙見她噘著嘴走來,毒日頭底下烤著,額上浸出了細密的汗。他突然良心不安起來,先頭堵著的一口氣,霎時也煙消雲散了。

他迎上去,訥訥道:“扔便扔了,還回去撿什麽!”

布暖看他身量頎長,屹然如松柏,沒想到居然會有如此一副小孩心性。

“我知道你是皇親,朝中受了什麽封賞,轉頭就能傳到令尊令堂耳朵裏。”她嘆了口氣,“倘或二位大人問起來,你可怎麽回話才好?萬一再有個好歹,那我豈不成了罪人嗎!”

他拿扇柄撓了撓頭皮:“難為你想得周全,我一時沒計較,險些辦了錯事,也連累你臉上無光,對你不住了!”他瞥了包袱一眼,踟躕的問,“這宮衣……你要是不要?若是不要,那我還得扔!”

撿回來再扔出去,他打的什麽算盤!布暖被他這句話說傻了,略思忖了道:“你不帶回去,若是府上老夫人打聽去處,到時候也難交代。”

藍笙有一搭沒一搭地打著扇子,嘴唇翕動了下,像是要說什麽,又吞了回去,半晌才道:“你不是管我叫舅舅嗎,給了你也沒什麽。就是老夫人問起來。也交代得過去。”

布暖抓著包袱的手指緊了緊,慢慢上了車。輦復又前行,遠遠看見鹽角坊三個篆書大字在日光下閃耀,院門兩腋酒旗獵獵,紅得觸目驚心。

“如此,便謝謝藍家舅舅了。”她笑了笑,露出淺淺的靨。

藍笙似乎滿足了,興致勃勃解開包袱,抖出一串瓔珞遞給她:“這是天後賞賜的,單給兩族宗親,連容與都沒有。”

布暖接過來看,那瓔珞是珊瑚串成的,色澤喜人,質地瑩潤。鏈身上有佛頭,有背雲,底下墜著長命鎖片,做工考究到了極處,滲透出一種令人不安的張揚。

她有些不好意思,單是衣裳倒罷了,平白無故拿人家這麽了不得的首飾,叫家裏長輩們知道了,難免要責怪,因道:“太貴重,暖兒實不敢收。”

藍笙合上折扇笑道:“那你留著衣裳,這絡子扔了也使得。”說著就要擡手拋出去。

布暖又一悚,巴巴兒地勒住了他的手,嘴裏唉唉地嘆:“這可不是一兩個大錢的事,怎麽下得去手,好歹留情吧!”

他似笑非笑看著她:“那你要是不要?”

她認命的點頭:“我要,我要。”

他臉上笑意擴散:“本就該這樣的。又不是眼皮子淺的小門小戶,這點東西還唬著你了不成!”

“不是這樣說。”她撫著那個雕成彌勒佛的背雲,“拿了人東西總歸欠缺,如果有了為難,也硬不起腰杆子來說嘴。”

藍笙明顯一愣:“你是怕什麽?”言罷勉強笑笑,“我還不至於這樣不堪,送了這點拿不出手的玩意兒,轉頭就和你求什麽。”

布暖想讓他別多心,轉眼輦已經到了鹽角坊門前,話也只得咽了回去。

鹽角坊是隸屬於平康坊的,雖是處處笙歌處處景,但比起其他坊院的淫靡來要正經得多。

舞台上的舞者鮮衣華服,足下生蓮,綴滿寶石的首飾隨著步伐簌簌作響,腰間凝脂樣的皮膚款曲搖擺,蛇一樣的柔軟。

布暖站在台下仰視了一陣,絲竹管弦之樂如煙波蕩漾。跑堂的上來熱絡的招呼,見了藍笙像見著了親爹,給他們安排了座兒,上米酒上點心,殷勤非常。

“可留意大都督?”藍笙吸溜著果子湯問,好歹是前後腳到的,一大幫官員在場,不哼不哈缺了席不太好。

跑堂的一躬腰,指了指後堂道:“今日有白玉奴的堂會,郎君們都上後面趕場去了。將軍若要去,小人給您引路,只是娘子……”

那酒保襥頭反戴著,兩個展角耷拉在兩側耳朵邊上,皮兮兮的樣子很好笑,邊說邊拿眼覷布暖。他如此神色,藍笙瞟一眼就明白了,無非盡是女人不便觀賞的段子。他也不說什麽,摸了摸下巴回頭喊不夷:“我瞧見汀州像個油耗子,是不是鉆到堂子尋他家郎主去了?你上後頭喊他傳話,就說我在前堂觀舞,小娘子和我在一處,就不往他那裏湊趣兒了。”

不夷噯了聲,顛顛兒的跟著酒保過穿堂找人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