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二章  端午(第2/2頁)

玉爐噯了一聲,格開她的手道:“仔細了,調戲良家子嗎?”

布暖折扇嘩地一打,仰天長笑出門而去。

輦車沒停在沈府門前,春暉坊不是直道,進了坊門要拐過幾個彎才到將軍府。布暖跟在管家身後,透過一片濃密的竹林,隱約看見一駕車停在坊墻邊上。正納悶做什麽要偷偷摸摸的,漸行漸近,才看清轅前立著的人竟是舅舅。

她吃了一驚,快步上去行禮:“舅舅怎麽親自來了?不是說打發藍笙的小廝來接的嗎?”

頭一回見她胡服打扮,瞧著還有些眼熟,和他常穿的一身衣裳很像,但她穿著就顯出別樣的一種味道。容與上下端詳,除去頭頂上那一株可笑的艾草,可算是個翩翩佳郎君。

“休沐便無事可做,藍笙那裏忙著準備,我既然閑著,自己來了省些手腳。”他笑吟吟道,“你穿胡服好看。”

布暖紅著臉頗感心虛,局促的抻了抻襕袍,像是某種不願讓人窺見的東西暴露在了眾目睽睽之下。

她唯恐舅舅會取笑,愈發地戰戰兢兢。還好他穿的是常服,倘或撞上了,豈不叫她尷尬得無地自容嘛!

“舅舅看,我的衣裳可是和你的一樣?我那日甫進長安就見著一個人,正是穿著這樣的襕袍。我瞧著覺得真是好看,便讓乳娘給我置辦……”她幹幹地笑,笑著笑著突然覺得發苦,嘴角便如千斤重,再也提不起來了。聲音漸次低下去,想起自己前頭的一腔赤誠就那麽隨風去了,滿含無限傷懷:“誰知道那個人居然是你!”

他聽了微訝,瞧她一張臉陰雲密布,也鬧不清是怎麽回事,忙順勢道:“我那日接了急召出門,竟是在路上遇著了?不過這身衣裳襯你,和舅舅一樣喜好,咱們是英雄所見略同。我那頂發冠是上年托了首飾匠人單做的,如今坊間也有得賣了嗎?”

布暖原本還自怨自艾,被他一打岔,轉瞬就撂到後腦勺去了,接口道:“那是一定的!這麽漂亮的冠子,八成各個金鋪都有。不過是把梁脊做平了,平民可不敢戴粱冠,捉住了要吃板子的!”

她比畫了一下,全然不是適才難過的樣子。容與興嘆著,估摸自己是老了,已經跟不上她跳脫的思維。送她上了車,放下兩腋的紗幔,馬鞭自在一甩,輦車晃悠悠前行開去。她坐在一邊,小小的個子倚著圍子。他側過頭看她:“你身上怎麽一股子雄黃味兒?”

布暖唔了聲,指著腰間成串的香囊給他瞧:“端午掛健人辟邪的,舅舅沒有嗎?”說著細打量他,他的打扮真和這熱鬧的節日格格不入,沒有一樣應景兒的物件,腰上只有一個裝著兵符的金魚袋,同她蹀躞帶上的繁花似錦相比,容與的七事孤零零的煞是可憐。

“知閑姐姐沒有給舅舅準備端午的玩意兒?”她憐憫地搖頭,“這麽地過節太冷落了。”

容與牽了牽嘴角,知閑差人送到軍中的東西不少,只不過他不願意戴著罷了。他又不是藍笙,男人家身上掛一堆七七八八的配飾,叫人背地裏笑話。

布暖有些後悔,早知道知閑沒心思過問這些,她該把那條繁纓送給舅舅才對。現在轉贈了藍笙,再沒有了,好在她手臂上綁了兩條長命縷。

她麻利解下一根,猶豫著征詢:“暖兒給舅舅續命?乳娘說了,沒有成親的都是孩子,戴上長命縷能防著被兵刃所傷。”

他不言聲,看著她把五色絲扣在他手腕上,所有的注意力刹那間都集中到那片方寸之地。她的十指白玉一樣,靈巧翻轉著,小心翼翼打個蝴蝶結。指尖偶爾劃過他的皮肉,溫熱的觸感便震蕩著氤氳擴散。

他屏息靜氣,她擡起眼,笑靨如花,純凈的臉近在咫尺,得意地說:“多好看!”

也許是沒見他反感,她膽子愈發大了。想了想,拔下頭上的艾草插在他發間,滿意地頷首:“這才有過節的樣子!”

說實話,堂堂的鎮軍大將軍,腕子上打著長命縷,頭上別著艾草,那滑稽的模樣和平素威嚴的做派相去甚遠。若是被他朝中的同僚遇見,八成夠恥笑上三五天的。

布暖卻喜歡,這樣的舅舅才是活生生的,匯進人流裏不至於突兀。就像尋常人,充其量比別人沉穩些,比別人冷漠些,也比別人容止可觀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