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一章  猶遣

堂上正說著話,門上甲士進來叉手作揖:“稟大都督,武侯府車騎將軍到了。”

三人頗意外,薊菩薩笑道:“來得倒快,上將軍還說耗上半個時辰,看來鮑將軍連一刻都等不及了。”

容與臉上疏淡,眼裏卻帶著輕蔑。瞥見鮑羽從甬道那頭過來,步履嗎匆匆已經漸至門廊下,忙做勢嗔怪道:“怎麽當的差,還不快請鮑將軍!”

那廂鮑羽憋了一肚子火,腳下生風三步兩步跨進了明堂裏,鐵青著臉負氣拱手道:“上將軍客氣,在下不請自來了。”

堂內來往見了禮,容與笑道:“鮑將軍大駕光臨,怎麽不事先支會下頭人來報個信,沈某也好有準備。眼下要什麽就缺什麽,這不是待客之道嘛!”邊說邊引,“來來,快請坐下說話。”

鮑羽不耐煩,覺得他裝模作樣敷衍人,直剌剌道:“坐便不坐了,在下有要事在身,不是來同上將軍閑白話的。今日草原部眾離京,上將軍知道嗎?”

容與早料到他是為了這事,自然要來個先發制人,堵住他的嘴,讓他無話可說。遂不緊不慢點頭道:“這件事前兒就知道了。那日閣下在司馬大將軍面前主動請纓,真是令沈某萬分佩服。只是既然要安排京畿警蹕,鮑將軍怎麽有空到北門屯營來?”

鮑羽被他兩句話堵得發噎,先頭他是看不慣沈容與那副老神在在的樣子,偌大個長安,少了他就不運轉了似的。年輕人總愛搶陽鬥盛,他是為了憋口氣,未及深思便在驃騎大將軍跟前誇口,不必北衙禁軍插手,武侯府單獨也能處置好城內各處戍守。

可偏偏不湊巧得很,睦州地方上出了個亂子。有個叫陳碩貞的妖女號稱文佳皇帝,領著一大幫子農戶起義造反,僅以區區兩千人攻克了睦州、於潛,朝野為之震動。於是相應地,武侯府的兵力駐守長安各街各巷的任務也隨之繁重起來。光是盤查人口就已經分身乏術,哪裏還能兼顧到草原十八部的使節們!

他這裏焦頭爛額,沈容與倒是篤篤定定的隔岸觀火。鮑羽氣血上湧,嗓門也不由大了些:“上將軍如此置身事外,未免太不仗義!便是在下曾在司馬大將軍營裏立下軍令,城內之事由武侯府打典,城門不是你北衙禁軍的份例嗎?怎麽到了這個時辰還不見北門軍士鎮戍?”

容與奇道:“鮑將軍立的軍令狀裏說得清清楚楚,圍城之內全權由武侯侯府守備,我們屯營的人早在城門外候著了,只等草原十八部使臣出城廓,禁軍遠送二十裏就成事了。”他似笑非笑看著氣急敗壞的鮑羽,摘下武弁遞給旁邊憋笑憋得臉膛發紅的校尉,嘆了口氣道,“你是知道的,如今大軍修整,我手上五十萬人都在城外,我兼掛個北衙統領的名頭不過是個虛職,順帶應付點卯罷了。那頭的武選、地圖、車馬、甲械,仍舊是樣樣要我操心,說實話,鮑將軍那日替我把事兜攬過去,我心裏實在是感激將軍的。”他背著手咂了咂嘴,“將軍此次前來所為何事?可是有了難處?若當真棘手,你我同僚,沈某當助將軍一臂之力。”

他說話滴水不漏,當真把鮑羽堵得嚴嚴實實。一邊的高念賢和薊菩薩板著臉死撐,頰上的肉卻不由自主地抽搐起來,忙掩飾著悶聲咳嗽,一時府衙內咳喘之聲此起彼伏。

鮑羽面上更難看,他又不是傻子,沈容與有意給他穿小鞋,他還留在這裏叫他手下副將恥笑,堂堂的正三品,豈不丟盡了臉面!

槽牙咬得咯咯響,他狠狠點頭,三十年河東,三十年河西,誰勝誰敗只管走著瞧!

他擡手一拱,拳頭裏帶著怒意:“上將軍果然字字珠璣,鮑某領教了!如此在下先行告退了,上將軍多保重吧!”

眾人被他那句頗句恐嚇意味的“多保重”嚇著了,惶惶看容與,他倒也平靜,還了一禮道:“鮑將軍好走。”

鮑羽哼了聲,領著麾下侍從揚長而去。

高念賢睨著鮑羽的背影喃喃:“那廝不是善類,只怕日後要伺機報復。上將軍寧得罪君子,莫得罪小人,依我說還是出兵吧!這會兒正是他山窮水盡的時候,上將軍出手相助,也好化幹戈為玉帛。”

薊菩薩是個莽夫,他粗聲粗氣道:“怕什麽,上將軍統領五十萬飛騎,如今又有六萬禁軍在手,區區武侯府算個屁!”

高念賢搖頭:“話不是這樣說,鮑羽的老子是門下省左侍中,帝命文書都是從他手裏出的,權大得很呐!”

薊菩薩哂笑:“若要論,誰沒幾個恩師良友?門下省出敕令詔書,不是還要匯同中書令麽?可巧鄭中書是上將軍至交,加之驃騎大將軍對上將軍青眼有加,他鮑羽小兒還能翻起多大的浪頭來!”

容與踱了兩步,擡頭道:“罷了,咱們自己內鬥不值什麽,關起門來能解決的。橫豎不好在番邦面前丟了份子,叫草原十八部譏笑咱們大唐沒人,連自家門戶都守不住。”轉而對高念賢道,“你即刻點兵,分駐九門之外另撥一個下等折沖府巡城。和武侯府的那幫人別有交集,各辦各的差使,咱們禁軍盡了心力,便是無愧於朝廷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