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冊 第二十六章 北風其涼(第2/4頁)

“為什麽?”我看著趙稷,心中又驚又懼。

“因為我在等一個人死。他死了,鄭伯自然就會聽我的話。”

“誰死了?”我盯著趙稷的眼睛,低聲問道。

趙稷沖我微微一笑,帶著一肩玉屑轉身離去。

有陽光移過樹梢,有不知方向的風從積滿白雪的屋頂吹落大片大片晶瑩的雪末兒,趙稷的背影消失在一片飛雪之中,我眼前的世界突然變得很亮很亮。

趙鞅死了,那個馳騁晉國朝堂數十年、銅鐵鑄成的男人死了,壓在鄭伯心上的最後一根稻稈落了,七國大戰的夔鼓之聲已經敲響了。亂世,史墨說的真正的亂世,已經來了嗎?

我呆立,良久,輕輕吐出一片白色的嘆息。

我不是亡晉女,縱然上天真的讓我帶著這個血腥的使命來到這世上,我也絕不會束手就縛,叫成千上萬無辜的生靈死在我面前。鄭伯回新鄭前的最後一夜,睡在外屋的兩個宮婢輾轉反側了許久才終於睡深。我囑咐四兒躺在我的床榻上,自己披了她的外袍偷偷溜出了住所。

冬夜侵骨的朔風一陣緊跟著一陣,白日裏未化的殘雪此時已凍結成冰,我走一步,滑一步,好不容易走到魚塘前的垂柳下,寒風裏衣著單薄、縮頭跺腳的人已經凍得雙唇發白。

“四兒——怎麽是你?!”那人見是我來,大驚之下拔腿就走。

“宰夫留步,我是來送報酬的。”

“報酬?”夜色裏矮矮的人拉緊自己身上單薄的冬衣,打著哆嗦轉過身來,“四兒姑娘教我做菜,你還要給我報酬?”

“主意是她出的,可菜是你做的,報酬自然要給。”我從懷中掏出一袋沉甸甸的錢幣放在宰夫手上,“鄭伯好吃天下聞名,幾年前我在宋國扶蘇館裏聽過一個傳聞,說是鄭宮之中若有人能做出得鄭伯歡心的菜,鄭伯便會不顧貴賤之分,召烹煮之人細詢烹飪之法,賜以美物嘉獎,可有其事?”

“確、確有其事……”宰夫低頭看著手心裏的錢袋,許是這錢袋的重量叫他太過緊張,他的眼睛竟似進了沙塵般眨個不停,他察覺了,猛揉了兩把,擡起頭對我道,“君上吃得高興了是會召人來賞些粱米、肉脯之類的美物,可再貴重些的也沒有了。貴女給我這麽多錢,怕是回不了本的。”

“宰夫寬心,我不貪你們君上的賞,這菜就算是你一個人做的。我只托你回宮後將這道‘鷹鴿’做給鄭伯品嘗。屆時,若鄭伯召你,問你何故要將去骨的鴿子裹在鷹腹之中入菜,你只要將四兒說給你聽的故事再原原本本說給鄭伯聽,我還會托人另贈百金與你。”

“把老鷹叼了鴿子的故事說給君上聽,還能再得百金?!”

“不,你要說得再全一些。是大雪過後,五只野鴿為了爭食你撒的殘羹趕走了覓食的老鷹,野鴿們吃飽四散而去,餓肚子的老鷹撲下來吃了那只飛不走的鴿子。你有感而發,才做了這道菜。”

“只要這樣說,就可以了?”宰夫死死地盯著我,百金不是小數,他可以拿這錢做很多他想做的事,但他似乎又隱約猜到這故事也許不僅僅是一個故事,所以他猶豫了,他手裏的錢袋似乎也變成了一塊燒紅的烙鐵。

“宰夫莫怕,只是一個故事、一道菜。”我將宰夫僵硬的手推到他胸前,可就在此時,高遠天幕上的最後一片薄雲也被呼嘯的夜風扯碎了,一輪碩大的淡青色圓月忽現於天穹之上,宰夫眼中的猶豫瞬間被驚恐取代。

“我是個宰夫,只會生火煮食,不會講故事,你的錢,我不要了!”宰夫將錢袋猛推到我手邊,我沒有接,他擡頭看著我的眼睛,竟似要哭出來一般,“貴女,這宮裏的人是不許與你說話的,我今晚被你騙到這裏來已是大罪,若再替你做事,就沒命活了!”

“宰夫,你可有兒子?”我接過宰夫手裏的錢袋,卻擒住了他的手腕。冷夜寂寂,可憐的宰夫眼見著我的瞳仁由黑轉碧,驚恐之下只知瑟瑟發抖,全然忘了掙紮。

我沖他微微一笑道:“你不說,我就當你有兒子了。你既有妻有子,就更該把這個故事好好講給鄭伯聽。因為故事裏瘦弱的鷹是晉國,被喘過氣來的老鷹吃掉的那只鴿子就是你們鄭國。五只鴿子可以趕走老鷹,卻不可能一口氣吞下一只老鷹。等晉國緩過氣來,第一個遭殃的還是鄭國。來日,若晉軍攻進新鄭,你的妻兒就要隨你棄家逃命了。到那時,你一定會後悔,後悔自己堂堂男兒為什麽連講個故事的勇氣都沒有。齊國不是真心要幫鄭國復仇,它是要把夾在齊、晉中央的鄭國當作自己的盾,可兩人對戰,傷得最厲害的不就是盾嗎?”

“貴女,我什麽都不懂,我是個宰夫啊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