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冊 第二十四章 三子同歸(第2/6頁)

“不。”我緊緊握住阿素的手,“我如今這副鬼樣子,哪有資格去安慰你。不過是許久不見陽光,想出去走走罷了。”

“那就好。我這人最聽不慣那些安慰人的好話。若你說了,我一準是要翻臉的。若我翻臉,你可又要怕我了。”

“走吧,我沒力氣安慰你。”我將身子靠向阿素,阿素笑著將我扶了起來。

寒山蒼翠,秋水潺湲,柴門之外是秋日山林最美的景色。只可惜,我在趙府的地牢裏待得太久,秋日午後慵懶和煦的陽光落在眼裏竟也覺得刺目。阿素見我頻頻落淚,便扶著我走到溪旁的一棵萇楚樹下。仲秋時節,萇楚果熟,金色的陽光下,一顆顆褐中帶綠的果子擠在一起,墜在枝頭,看著倒叫人舒心。

“別看了,我都不知道你這樣流淚,是心酸,還是眼酸了。”阿素擡頭摘了一個果子,捏了捏,掰開,遞了一半給我。

我擦了眼淚,低頭咬了一口萇楚綠色的果肉,眯了眼道:“這回不是心酸,也不是眼酸,是嘴巴酸了。”

“酸嗎?我倒覺得挺好。”阿素啃了自己那一半又來拿我的,我順勢抓了她的衣袖道:“今日無人相擾,你就同我說說邯鄲氏和範氏以前的事吧!”

“不省心,我就知道你要問!”阿素睨了我一眼,擡手又從樹上摘了兩顆果子。

“總要有人說給我聽的,與其待會兒聽那個人說,倒不如聽你說。”

“阿拾,那個人可是你阿爹。”

我扯了扯嘴角,沒有說話。

阿素輕嘆一聲道:“你果真要聽?過去的那些事可多少都帶了些血光,我怕你現在聽了,對孩子不好。不如等我們到了鄭國,你養好身子,平平安安把孩子生下來了,我再說給你聽?”

我搖頭,撫著肚子輕笑道:“血光都見了那麽多,難道還怕聽嗎?再說,我這孩子若真要走,怕是十個,我也留不住了。”

“唉,趙無恤那小子死不撒手的臭脾性落在他孩子身上倒不是壞事。既然你要聽,我就索性今日都告訴你吧!”阿素挪了身子坐到我對面,開口徐徐道,“你的祖父叫趙午,原是邯鄲大夫。你娘是我爹的表妹,嫁了趙午之子趙稷為妻,我範氏與你們邯鄲氏就算結了姻親。我父親與你娘一起長大,又存了對她的戀慕之心,所以你爹娘成婚後,範氏與邯鄲氏就走得格外近了。趙鞅那會兒屬意要往北擴地,所以才叫董安於在北方修建了晉陽城。可趙鞅又放心不下趙氏南面的故地邯鄲,怕時間久了,邯鄲城會被我們範氏一族奪去。所以,他就想了個主意,找借口殺了你祖父,以此警告你父親,叫你父親休棄了你娘,與我範氏一族劃清界限。你阿爹那會兒雖瑤琴不離身,卻也是血性男兒,怎能在趙氏殺了自己的父親,羞辱了自己的妻兒後,還巴巴地為了一個邯鄲大夫的官銜跪在仇人面前低頭認錯?”

“所以他自立為邯鄲君,起兵討伐趙氏。你說的這些事,我以前也聽說過,可我不明白為什麽智氏的人會抓走我娘,為什麽他趙稷棄守邯鄲後,從來沒有找過我們。”

“有些事我也不明白,但當初你娘和你阿兄被智躒抓走,卻不能責怪你阿爹,那根本就是蔡墨為救趙氏施的詭計。”

“我師父的詭計?”

“就是他!蔡墨乃你外祖生前摯友,他本該照拂你阿娘,可他卻利用你娘對邯鄲城施下了一招毒計。”

“什麽毒計?”

“你可曾聽說過《竹書謠》?”

“在智瑤府裏聽過一次,可我不通北方蠻語,未曾聽懂。”

“那今日阿姐便唱給你聽。”阿素放開我的手,在地上尋了一塊寬大平薄的青石,又從頭上拔下一根紫金笄,一邊擊石一邊合拍唱道,“弈弈恒山,八鸞鏘鏘,狐氏生孫,在彼嘔夷,其陽重瞳,興國興邦。弈弈恒山,鸞鳴哀哀,狐氏生孫,在彼牛首,其陰青目,失國失邦。”

“其陰青目,失國失邦……”

晉文公重耳的母親與我母親一樣都是北方鮮虞狐氏族人,重耳母親居於嘔夷水畔,歌謠中提及的牛首水則恰好流經邯鄲城,所以歌中所唱的那個青眼亡晉的女子非我莫屬。可我為何會亡晉?我一個小小巫士如何能亡晉?!

“這《竹書謠》與我師父有何關系?”

“趙鞅當年擅自處死你祖父本是犯了‘始禍者死’的大罪,眾卿齊而伐之,若不是後來智氏臨陣倒戈,我阿爹和你阿爹如何會敗?而智氏倒戈,全因你師父借祛病之由送了一名鮮虞方士給那重病的智躒。可巧,那方士非但懂得長生之術,還唱得一手好歌謠。非說你阿娘肚子裏懷的是亡晉女,還說吃了你就能得長生。”

“荒謬至極!”

“蔡墨借方士之口告訴智躒,說只要吃了你娘肚子裏的你,就能定血氣,祛百病,得長生。所以,智躒要以你入藥,以換得他對邯鄲,對範氏、中行氏的支持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