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冊 第十四章 莫知我哀(第3/4頁)

無恤面上神色不變,一只大手卻在桌案底下狠狠地捏了我一記。我吃痛皺眉,他方轉頭對伯魯道:“大哥,我聽說楚國的白公勝已經被蔡地來的葉公所殺,此事當真?小楚王熊章復位了?”

“嗯。”伯魯放下酒杯道,“是你回晉後沒多久的事,白公勝被葉公所逼,在郢都城外的高山上自縊身亡了。”

“他當初不聽我的話,殺了子西,卻不殺楚王,就早該料到自己會有此一日。”無恤夾了一片炙肉在鹽漬的梅羹裏蘸了蘸,笑得淡然。

伯魯倒是很可憐白公勝,嘆氣道:“楚王熊章是越王勾踐的外孫,你讓白公勝怎麽敢殺了他?殺了,豈不是要與越國結仇?”

“他奪了熊章王位時就已經得罪了勾踐,殺不殺熊章,又有何區別?”無恤吃了炙肉,又提袖給伯魯斟了一杯酒,“該藏時不藏,該顯時不顯,那樣的人終究不能成大事。不過也好,他這麽一鬧,總算為我們斷了齊國聯楚抗晉的念頭。”

明夷在一旁聽著,輕笑道:“就是可憐了咱們神子的那位好大哥,為了買一盒碧海膏,竟斷送了齊楚兩國的盟約。也不曉得被陳恒知道這事,會怎麽處置他。”明夷說著提壺自斟了一杯,斟罷,又擡眼看著我,戲謔道,“所以我說啊,男人心太實的,不好。”

我想起明夷當日在雲夢澤畔對我的調侃,不假思索地回道:“心實的不好,心有七竅的豈非更不好?既要怕他無情,又要恐他無信。”

“哦——這話有理啊!”明夷美目一轉,已在無恤身上繞了一圈。

無恤眼神微微一動,我在心裏暗嘆了一聲,起身道:“酒沒了,我再去搬一壇。”說罷,撩開珠簾,推開小門走了出去。

關門時,只聽見門裏伯魯對無恤小聲道:“紅雲兒,你到底是怎麽回事?她好容易才回來,你怎麽還不把那狄女趕走?”

“這事我比任何人都急,可我心急,事不能急。北方未穩,族中馬匹緊缺,有些事既已做到這份兒上,若前功盡棄,如何對得起我與她分別的這數年。”

“可你這樣待她也不公,她這次要是再跑了,我可不替你勸。”

“是呀,其實那義君子陳逆也挺可愛的,眼裏心裏都是你的女人,偏偏只有嘴巴笨。”

“智瑤逼得緊,你對北進之事有什麽打算?阿嬴在代國可都還好?”

……

屋裏的人還在說話,我木木地站了一會兒便挪著步子去了酒窖。

進了冰涼的酒窖,本想拿壇甜醴給伯魯喝,結果抱到半路才發現自己居然抱了一壇新釀的郁金酒,於是又回去換。

等我換好了酒,沿著府中小路走回小院,遠遠地瞧見一個女人帶著兩個婢子氣呼呼地沖進了我的院子。

我趕忙抱著酒壇繞過前門,從偏門進了裏屋,隔著一道珠簾,只見那狄族女人當著無恤和伯魯的面一把扯開了明夷的衣襟。

明夷愕然,低頭看著自己光潔似玉的胸膛。

“你,你怎麽……是個男的?”狄女傻了眼,伸手去摸明夷的胸膛。

明夷嫌惡地一蹙眉,扯了衣襟一把揮開她的手,轉頭對無恤冷冷道:“趙無恤,管管你這不知禮數的婦人!”

無恤的臉色此刻已極難看,他抓住狄女的手,厲聲喝道:“回去!”

“夫主?”狄女不知所措地看著無恤。

“你那北面帶來的姆師既這般無用就趕緊打發了吧!我回府時若再見到她,就割了她的舌頭給你添食。”無恤松開她的手,徑自在酒案旁坐下。狄女連忙跪在他身側,拉著他的衣袖,楚楚可憐道:“夫君,她不是姮雅的姆師,她養大了姮雅。”

“回去。”

“夫君?”

“孺人不走,難道是想等我太史府差人送你不成?”明夷大步走到門旁。

兩個婢子見狀急忙過來攙扶自家主母,狄女臉上已是涕淚橫流,她看了一眼無恤,終於僵僵地松開他的衣袖,起身抽噎道:“夫君,姮雅在家等你……”

原來,她叫姮雅。

原來,即便他日日待在這裏,這裏也不是我與他的家。

“抱歉。”簾外,無恤對明夷道。

明夷拉好胸前的衣襟,扯了扯嘴角道:“你道什麽歉?該道歉的是簾子後面的人,我今日可是替她遭了罪。”

“明夷,少說一句!”伯魯朝我站的方向投來一瞥,拉了明夷的手道,“快別給她添堵了,咱們走吧!”

“也該走了,菜沒吃飽,事看飽了。”明夷挪步走到案幾前,提了一只姜黃色的包袱撩開珠簾對我道:“這是我從楚國給你帶的茜草,本以為你這會兒定是悶在趙府後院閑得發慌,所以想叫你做些胭脂、口脂塗著玩。現在看來是用不著了。衛國的事,謝謝你。這次你若要走,就走得再遠些,別叫我們找見你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