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冊 第三十章 不寧之夜(第3/5頁)

“由僮,你閉嘴!”我厲聲喝道。

“你聽到他說的了,現在,你還想叫我放了他嗎?”無恤低頭凝視著我,我怔怔地看著他,一時說不出話。

須臾,他笑了,他的嘴角揚起了一個苦澀的笑容:“我知道了,因為他是伍封的人,即便他要殺我,我也必須放他走。”

“紅雲兒,不是的——”

“那是為什麽?你告訴我,你給我一個放他走的理由。”

因為……因為這是你欠下的債……

正當我欲與無恤說明一切時,躺倒在地的由僮突然拾起身旁的長劍,一個縱身淩空而起,揮劍朝無恤劈斬下來。

無恤猛地把我往旁邊一推,險險格擋開了由僮的攻擊。

“由僮,我知道你為什麽而來,你先聽我說——”

“貴女,趙無恤不是個好人!他瞞著你,他才是獸面——”由僮一面招架著無恤的攻擊,一面沖我大聲喊道。

“你,找死!”

“不要——”

“噗——”這是劍尖刺穿血肉的聲音。而後,周遭的一切聲響仿佛在我耳邊消失了。我看著無恤的劍插進了由僮的胸口,我看著由僮的身子撞倒了黑漆屏風,我看著他被無恤一劍釘在了木墻上。

鮮血濺上了素色的墻壁,盛開如一朵朵艷麗的桃花。

淚水模糊了我的視線,過往的記憶帶著無盡的哀痛朝我席卷而來。

“這裏到了春天,景色獨好。今年三月,我和她來過一回,從這一頭望到那一頭,全是艷桃,雲霧一般。”

“昨日我在亂葬崗裏找到了她,雖說少了舌頭,但這樣至少還有一處棲身之所。”

“我被私情蒙蔽了雙眼,險些害了家主,其罪當誅!由僮在此對天盟誓,只待心中余願一了,必以死謝罪!”

……

那一年,他跪在桃花渡旁的孤墳前含淚許下了誓言。時過境遷,我以為他已經忘了瑤女,忘了當初復仇的執念。可我錯了,他記得,他也許一日都不曾忘記。

我撲上前用手拼命地去接由僮嘴裏湧出的鮮血,我想把他的血倒回他的嘴裏,但滾燙的血液卻不斷地從我指縫間流出,繼而和它的主人一樣慢慢地變冷。

“貴女,他是……他是……”由僮的身體已經開始抽搐,他努力地想要克制住自己顫抖的嘴唇,但口中不斷湧出的鮮血讓他只能發出“咕咕”的聲響。

“由僮,對不起,我知道,你想說的我都知道。對不起,我……我對不起你,我也對不起她……”我緊緊地握著由僮冰冷發寒的手,一遍遍地訴說著自己心中的歉疚,可他已經死了,他聽不見我的呐喊,也聽不見我心裏的懊悔。

“阿拾,他已經死了。”無恤抽出長劍,轉而緊緊地抓住了我的肩膀。

我看著由僮漸漸滑落的身體,失神道:“紅雲兒,你夢見過她嗎?這些年,你夢見過瑤女嗎?你聽到我唱《子衿》的時候會想起她嗎?你知道她是怎麽死的嗎?你知道她葬在哪裏嗎?你有沒有在夢裏對她說過一聲對不起……”

“阿拾,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。”無恤握在我肩上的手忽地一僵。

“趙無恤,你還要躲到什麽時候?”我掙開他的手,擡眸看著他的眼睛。

無恤沉默地回望著我,他的眼瞼微顫了兩下,而後突然收劍回鞘轉身朝房門外走去:“你累了,你先在屋裏休息,我去看看其他人。”

“你不許走!”我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,猛地抓住了他的手,“你知道我在說什麽。你為什麽不讓他把話說完?你為什麽要殺人滅口?事到如今,你為什麽還不肯承認?”

“阿拾,你想讓我承認什麽?他是個刺客,我殺了他,就這麽簡單。”無恤轉過身看著地上的屍體冷冷說道。

這一刻,我的心突然直直地往下墜去,它一直落,落入了無底的黑暗,繼而空蕩蕩的胸膛裏又蔓生出了徹骨的寒意。

無論他以前做過什麽,我總相信在他層層武裝之下有一顆善良溫暖的心。他對伯魯,對張孟談,對阿魚,他待人的情義我都看在眼裏。他絕不是大家口中的壞人。可是為什麽,為什麽他可以不惜殺死一個無辜的人來隱瞞自己的過錯?為什麽此刻的他讓我覺得這樣陌生、這樣冰冷?

我松開無恤的手,轉而抽出了他別在腰間的銀刃匕。

“在漁村時,我替你贖回了這把匕首。我知道它不是一把普通的匕首,它的柄和匕刃是用兩種不同的天石鍛造而成。當年你從瘋馬蹄下救出伯魯,這匕首便是卿相賞賜給你的第一件東西。那天晚上,在百裏府的梅樹下,你就是用它割傷了我的喉嚨。紅雲兒,我早就知道你是誰,我早就知道你在秦國做的一切。我不說,是因為我還在等,等你有一天能親口告訴我。可你為什麽還要隱瞞,為什麽不願承認自己過去犯下的錯誤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