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冊 第十八章 內墻有蒺(第3/4頁)

我走到伯魯榻前,匆匆給史墨見了一禮:“師父,世子的血止住了嗎?”

“止住了。”

“我剛剛在車上查看過世子的傷口,傷口很淺,按理不會昏迷不醒啊!”

“傷口雖淺,但是你看這裏!”史墨用指尖在伯魯傷口的右下方輕輕按了一下,外緣破損的皮肉旋即翻翹了起來,露出裏面的箭傷,“這些膿瘡才是世子昏迷的原因。”

“世子中箭也就是今天早上的事,怎麽傷口這麽快就生出膿瘡了?”我說話間心中一寒,急忙用手捏開伯魯的嘴巴看了看,失聲道,“世子中了‘熱咒’!”

“巫士,什麽是‘熱咒’?”荀姬一聽立馬撲了上來,焦急道,“可有解?”

“你同荀姬說吧!”史墨垂目,用清水小心地清洗著伯魯的傷口。

我看了一眼史墨,端坐起身子對荀姬徐徐道:“世子體內侵入了一團毒火,這傷口上的小膿包就是被那毒火燒出來的。如果不趕緊解咒,不出三日,世子就會因為傷口潰爛發熱而死。”

“天啊!怎麽會這樣——”荀姬張大了嘴巴,她的哭聲似乎被過度的恐懼堵在了喉嚨裏,聽起來支離破碎。

“可有解咒之法?”無恤握著伯魯的手,滿臉凝重地看著我。荀姬一聽也急忙跪爬了過來。

我在心中思量了一番,正色道:“欲解此咒,需取冰魄使中咒之人含於口中,尋雪山之上的白毛靈猴作為移禍之牲,再配合湯藥口服,才能化解體內的毒火。”

“冰魄是什麽?靈猴又要上哪裏去找?”無恤雙眉緊蹙,問得急切。

“冰魄太史府上就有;靈猴嘛,我恰巧養了一只,只不過……”

“不過什麽?你要什麽我通通都給你。”荀姬死死地抓住我的肩膀,聲音陡然變得又細又高。

“世子的湯藥、膳食只能經我一人之手。十日內,所有人都不能踏足這個院子。”

“好,只要巫士能救夫君一命,我什麽都答應你!我……我現在就去求卿父下令!”荀姬說完帶著婢子沖了出去。

史墨替伯魯合上了衣服,輕喚了一聲:“無恤。”

“是!”無恤往前移了幾步,附耳在史墨嘴邊。

“跪在門口的是晉侯的如夫人辛垣和今日誤傷了世子的公子啼,他們是奉了晉侯之命來同卿相請罪的。你出去問問那小公子,他今日的箭服是從何處得來的、用的又是什麽箭鏃。”

“太史的意思是——”

史墨微微頷首,無恤臉色陡然一凜,起身快步走了出去。

其實“熱咒”只是我與史墨之間的一種暗語,伯魯此刻昏迷不醒的真正原因是他中了芨草之毒。芨草是生長在野地裏的一種尋常草藥,時人會用它來治療蟲蛇蜇咬之毒,但如果用量大了便會變成致人死命的毒藥。將箭鏃塗上芨草的汁液,中箭之人雖然不會即刻倒地身亡,但處理不當就會因為傷口潰爛發熱而死。

“冰魄?靈猴?你這丫頭扯起謊來,真叫老夫自愧不如。”

“師父是舍不得你那幾塊靈石?”

每個巫士都有自己喜歡的靈石,明夷喜歡松香虎魄3,史墨則鐘愛深潭冰晶。那是一種被埋在百尺深潭之下,堅硬、無色、清晰透明、狀如寒冰的石頭。

我為了糊弄荀姬只能編一些聽起來玄之又玄的東西,雪猴被我拉出來受苦,那史墨自然也得忍痛交出幾塊冰晶。

“為師怎麽會舍不得?”史墨站起身來,“你還需要什麽草藥,我讓人回府給你去取。”

“我要一些染青衣用的蓼藍,再要些忍冬、甘草、犀角粉,每日還要一罐新鮮的馬奶。”

“半個時辰後就會有人給你送來。”史墨說完轉身走到門口,開了門又輕輕地合上,轉頭對我道,“世子傷成這樣,卿相都沒有來看他,你應該已經明了世子在卿相心中的位置。現在,即便你已經猜出下毒之人是誰,也不要貿然去告訴卿相,那樣只會讓你自己身陷險境。”說完不等我答話便開門走了出去。

其實,我和史墨之間的關系一直很復雜,很微妙。我從沒有把他當作師父來敬重,他也從未把我當作弟子來訓教。若說他待我好,他以往在太史府予我授課時,總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樣,看我的眼神也總是充滿了探究與隔閡。但若說他待我不好,他卻毫不猶豫地把師門重物螭龍冠贈給了我,我與無恤赴秦前,他草藥、毒藥、隨身小物給我備了足足一箱。而且他剛剛同我說這番話時,無論神情和語氣都像極了夫子,也許他是真的在擔心我。

不過既然史墨說出這番話,那就意味著他和我一樣,心中已經有了懷疑之人。晉侯雖然一直對趙鞅的專權專政心存不滿,但也不會愚蠢到讓自己的小兒子去射殺趙氏一個不受愛戴的世子。伯魯若是死了,對晉侯百害而無一利,所以在箭鏃上下毒的定然另有其人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