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冊 第十八章 內墻有蒺

史墨說完轉身走到門口,開了門又輕輕地合上,轉頭對我道,『世子傷成這樣,卿相都沒有來看他,你應該已經明了世子在卿相心中的位置。現在,即便你已經猜出下毒之人是誰,也不要貿然去告訴卿相,那樣只會讓你自己身陷險境。』說完不等我答話便開門走了出去。

端木賜在我到達河邊時已經走了,蘭姬和她的一群舞伎則打算走到前面的村子等智氏派馬車來接。

我們一群人從水路換到了陸路,最初的幾天因為車輛、馬匹緊缺走得很是辛苦,但到了武城後,無恤派人又雇了四輛寬敞的馬車,之後十幾日總算沒有再受苦,一路走走歇歇終於回到了新絳。

新絳城幾天前剛下過一場大雪,進城的道路兩旁堆了半人高的積雪。因為天氣太冷,路旁的殘雪沒有融化,反而混著灰褐色的塵土結成了硬塊,灰灰白白一路鋪到了長街的盡頭。我掀開馬車上的帷幔探出頭來,一張嘴就哈出一口白霧。

“怎麽停下來不走了?”我問車夫。

“是前面的車不走了。”車夫拿鞭子指了指前方,我探頭看去,只見趙無恤和伯嬴正站在路邊同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說著話,面色都不大好看。

“四兒,我到前面去看看,你和無邪待在車裏別動。”我攏了攏外袍跳下馬車,一路小跑到無恤身旁。

“發生什麽事了?”我問。

伯嬴皺著眉頭把我拉到一邊,聲音有些發顫:“子黯,世子被人射了一箭,護送他歸城的車隊馬上就要到了。”

伯魯受傷了?!我大驚,急忙問:“誰射傷了他?傷得嚴重嗎?”

“說是今天早上在城外晉侯的園囿裏狩獵時被誤傷的,傷勢如何我也不清楚,等待會兒見到了才能知道。”

一個連待宰的肉豬都要放到院子裏養起來的人,怎麽會突然想到去狩獵?還恰巧被誤傷?我從伯嬴的話裏嗅到了一絲陰謀的味道。

伯嬴望著西城門來回踱了兩步,回頭對無恤道:“你趕緊派人妥善安頓伍將軍和百裏大夫,納彩的事情恐怕要暫且緩緩了。”

“嗯,都已經吩咐下去了。長姐莫要著急,巫醫已經在了,世子一到就讓他上車診治。”

進城路上偶遇的老人是趙府的巫醫吉,他受趙鞅之命在城門口等候伯魯的馬車,沒想到先遇上了我們。從西城門到趙府,走得順暢的話,兩刻鐘便到了,如果伯魯不是傷得很重,趙鞅絕不會派巫醫站在城門口攔車,更不會讓他拎著一個裝了雛狗的竹籠上車救人。

巫醫,顧名思義,先巫後醫。天下間,十人得病,九人請巫。在巫術中有一種方法叫作“移禍”,就是用巫咒將病人的禍患轉移到雛狗身上,使其代替病人受苦,此法非重症絕不會用。

我跟著史墨學過移禍之法,卻從未用過。現在想來,既然害人的死咒可以是假的,那麽這救人的移禍之法也可能是假的。因此,我當即決定讓四兒和無邪先去太史府,自己留下來和巫醫吉一起在城門口等伯魯的馬車。

半刻鐘後,伯魯的馬車從城外疾馳而入。無恤和伯嬴替下了趕車的仆役,我和巫醫吉爬上了馬車。雖然一開始我也在腦中想象過伯魯受傷的樣子,但當我透過車帷的空隙,看到雙目緊閉、面色慘白的他時,還是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氣。

“別擋著路!”

我正欲進車救人,身旁的巫醫吉卻重重推了我一把,兀自拎著小狗的脖子進了馬車,放下了帷幔。

“他為什麽不讓我進去?”我又急又惱。

“巫醫吉使咒時,從不許外人在場。”無恤拉著韁繩大喝了一聲,兩匹黑馬嘶鳴著狂奔起來。

“救人的本事不知道行不行,規矩倒是挺多。”我看了一眼身後的帷幔,只能站在無恤身後。

伯嬴自從上了車後就沒有說過一句話,她的五官像是被冷風凍住了,沒有一絲表情,兩只蒼白的手緊緊握成拳頭僵硬地搭在腿上。

身後的冷風夾帶著血腥味,隨著帷幔的一起一落鉆進我的鼻子,小狗淒慘的嗚咽聲更是不絕於耳。

半晌,巫醫吉拎著一只被割斷了喉嚨的小狗探了出來,搖頭嘆息道:“世子傷重,這雛狗靈性太弱,恐是擔不起他的傷。”

“那怎麽辦?”伯嬴的雙眼緊緊地盯著巫醫吉,聲音越發焦急,“你還不快想想別的法子?!狗的靈性太弱,那馬呢?人呢?我不管你用什麽方法,世子不能有事!”每個人在即將失去自己最重要的人時都會變得瘋狂,如果現在殺人可以救活伯魯,那麽以伯嬴的性格和她的地位,我相信她會毫不猶豫地大開殺戒。

巫醫吉愣了半晌,顫顫巍巍地冒出幾個字:“貴女節哀……卿相怕是要另擇世子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