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冊 第三章 晉都新絳(第2/4頁)

“剛滿十四,秦人,在秦伯四子府上遇見的。”

“帶她去西院的夾室安頓,明日吃過早食,穿戴整齊帶來拜見世子。”荀姬對身後的婢子吩咐道。

“唯!”

兩個侍婢帶著我繞著趙府走了許久,最終在一間幽靜的小室前停下了腳步。小小的屋子建在花園一角,看上去有些破舊,但是大小物什一應俱全,也算是一處安身的好地方。

我打發了兩個婢子,取了一張葦席坐在屋檐下。

遠處蒼茫的山巔上掛著一輪火紅的殘陽,嫣紅色的晚霞團團地圍在它邊上,似是在山頂上燒了一把噬天的野火。天空中最後的一抹藍消失了,周遭的一切都被籠進了暗紅色的光影裏。高墻、假石、圍欄,看著眼前完全陌生的庭院,我心裏突然湧出一種說不出的感覺。我居然到了晉國,我居然住進了晉卿趙鞅的府邸……

一年前,如果有人告訴我,將來我會離開秦國,離開將軍府,我一定不會相信。其實,就算到了今天,我依舊覺得這幾個月發生的一切,像是一個陌生而迷亂的夢。

“你在想什麽?”出神間,有人已悄無聲息地站在我身後。

我沒有回頭,只深吸了一口氣道:“沒想什麽,就是奇怪自己怎麽兜兜轉轉就真的跟你到了晉國。”

“那你現在是不是很後悔當初在秦太子府上沒有直接跟我走?”趙無恤笑著在我身邊坐下,臉上滿是調侃之色。

我看著院中暮景,輕聲嘆道:“若不是後來發生的那些事,就算你拿劍架在我脖子上,我也不會跟你歸晉。人總是要痛過了,才有可能放下。”

“那你現在可放下了?”

“痛是痛得徹底了,什麽時候能放下卻未可知。”我自嘲一笑,低頭不再言語。

趙無恤看了我一眼,也只安安靜靜地陪我坐在暮色裏。

時間如水流去,夕陽的影子在屋檐下緩緩遊移。有風過,一片潔白的花瓣帶著微顫恰好落在葦席光亮與陰暗的交界。

無恤俯身拈起那枚勺形的花瓣,輕輕地放在我手中:“這是晉地最出名的白玉木蘭,仲春花謝,暮夏亦能再開。花別有期,人亦當如是。這府裏的西院種了上百株這樣的木蘭,且都是十年以上的老樹,開起花來頗有些景致。若你願意,改日我帶你去看。”

我低頭看著手中潔白如玉的花瓣,啟唇道:“你們趙氏為什麽會願意帶我這麽個無用之人回晉?”

趙無恤聞言一愣,但很快又笑了:“無用?像你這樣貌美的醫女,自然不會無用。倒是你……”他兩指一伸,捏著我的下巴將我的臉轉了過來,“你心裏在想什麽?秦國公子送到嘴邊的榮華富貴你都不要,卻為何跟著我們這群不相幹的人到了晉國?依我看,這裏最奇怪的人應該是你吧!”

“我……”我原想從趙無恤口中探到點兒什麽,可這會兒卻被他一句話堵住了嘴。是啊,不管晉國趙氏與天樞是什麽關系,不管他們帶我回晉的原因是什麽,決定跟著來的那個人,終究還是我自己。

“巫士明夷,是趙氏的人吧?”我撥開無恤捏著我下巴的手。

無恤把身子往墻上一靠,淡淡道:“明夷是我兄長的故友,他原是衛人。五年前,他在新絳跟著太史墨學習巫蔔之術時,一直住在我們府上。如今,他雖然行蹤不定,但與兄長一直有聯系。”

“你是說,明夷是太史墨的弟子?”這個答案令我始料未及。

“算是吧。”

“這個太史墨到底是個怎樣的人?”

“和神一樣的人。”山巔殘陽終落,無恤看著越飛越薄的深紫色晚霞,微笑道。

“神?”

“二十九年前,一日,有日蝕,這天夜裏卿父在夢中見一赤身小兒合樂而舞,卿父以此二事問蔔於太史,太史答曰:‘六年及此月也,吳其入郢乎!終亦弗克。入郢,必以庚辰,日月在辰尾。庚午之日,日始有謫。火勝金,故弗克。’太史墨以五行相克相生之法,預言南方蠻夷小國吳國將在六年後攻入楚國都城郢。時年,楚國強大而吳國羸弱不堪,世人皆道太史墨妄言,但是……”

“但是後來證明他是對的。伍子胥攻楚五戰五勝,不但進了楚都郢,還掘了楚王的墓,鞭了他的屍。”

“嗯,此後太史墨便以問蔔之事聞名於天下諸侯。卿父凡有大事,皆要問蔔於太史。”

“我剛才入府時,聽世子說要把我送到太史府去,這太史墨可也收女弟子?”

“還沒到入寢的時間,你怎麽就做起夢來了?”無恤坐直了身子,認真道,“太史墨收徒只收男不收女,他上一次收明夷為徒也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了。如今,他門下只有兩名男弟子,皆是不世出的人才。我和兄長商量著把你送到他那兒,無非是想替你求一個巫女的名頭護身。否則,以你的相貌、荀姬的肚量,不出十日就會有人登門向世子討要你。到時候,給或者不給、把你給誰,都是個麻煩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