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冊 第二章 趙子無恤

『怎麽,你在趙府也有自己的屋子?』我看著他的眼睛,揶揄道。

『你何苦非要揭穿我?我隱瞞身份也是情非得已。』他嘴角笑意不變,坐著給我賠了一禮。

瑕城離風陵渡不過兩日的路程,伯魯決定先繞路把孩子們送回家,再渡河回晉。為了加快行程,他把車駕讓給了幾個小兒,自己則跑到明夷的車上同我們擠在一起。

“你家世子一向這樣善待庶民嗎?”我坐在駕車的張孟談身邊,好奇道。

“世子生性仁厚,貴族、庶民、飛禽走獸在他眼裏都是生靈,並無高低之分。你若哪日去了趙府,進了他的院子一定會被嚇到。”

“為什麽?”

“小到翹尾鼠,大到吊眼白額虎,就連庖廚要宰殺的豬他都養了一頭。所以,他的院子吵得很,也臭得很。”張孟談捏著鼻子,一臉誇張。

“是什麽樣的奇人會把老虎和豬養在一處?老虎天天看著豬卻吃不到,豬日日看著老虎又逃不掉,兩個都是頂頂可憐。”我想到這個畫面忍不住笑出了聲,這個趙伯魯果真是個有趣的人。

“別人聽了這事都贊世子仁善,唯獨你,倒可憐起臭烘烘的畜生來了。”

“世子是個好人,我自然知道。只可惜我學醫不精,治不好他的病。”我朝後面車裏望了一眼,就算隔著帷幔我都能想象得到伯魯此刻的難受。

“你可聽過神醫扁鵲之名?”張孟談道。

“嗯,說是能‘活死人,肉白骨’的神人。”

“神醫扁鵲周遊天下,若能請到他為世子治病就好了。”

我點了點頭深表贊同,醫塵對這個神醫扁鵲也頗為崇敬,醫塵的好多醫卷,據說都是幾年前偶遇扁鵲時從他那裏得來的。另外還有三卷則是二人坐而論醫時的記錄。這些醫卷對醫者來說,都是不可多得的珍稀之物。不知我將來能否有幸見這神醫扁鵲一面。

“前面就到瑕城了,找個大點兒的孩子前面帶路吧!”張孟談對車旁的士兵吩咐道。

“唯!”士兵得令離去。

我看了張孟談一眼,心中疑惑又添了幾分。

“你為何這樣看我?”張孟談察覺到我的目光,轉過頭來。

“沒什麽,只覺得你這人不像個謀士,倒像個劍士。”

“你這話是贊我,還是貶我?”他好笑地看著我,眼睛微眯,像只老謀深算的狐狸。

“你張孟談以謀士之名做了趙氏家臣已是事實,現在又有女子誇贊你兼具武者之風,這樣高的贊許,道謝都來不及,你居然還懷疑起別人的話意來。嘖嘖嘖,想來是小女子看走了眼,先生骨子裏原是個狹隘多疑的小人。”我搖頭嘆息,做足懊悔之狀。

“真該封了你這張嘴,才好了沒幾日就口出惡言。”他冷哼一聲,轉頭只管駕車不再理我。

“我日日發呆不語,你們嫌我煩悶。我拋下過往,開口說話,你又要封我的嘴。做人實是不易啊!”

“你果真認為我是個小人?”張孟談回頭一臉正色,看來是把我的話當真了。

“我只再說一句話,就把嘴巴封了向你賠罪可好?”我用手捂著嘴道。

“說吧!”

“若你是個小人,我何故視你為友,贈你桃花釀?又何故許你為我及笄綰發?我雖算不得聰慧,卻也不是個傻子。”其實人與人之間總有一些說不清、道不明的關聯。我雖然早先與他只見過兩面,卻在心底認定他是個有識之士、可信之人;太子府上說要與他交友,也絕非酒後虛言。

“說完了?”張孟談冷冷地看著我。

我捂著嘴點了點頭,張孟談終於冷不住臉,笑了。

“你那桃花釀,他可沒喝著,一整壺都被我偷去喝了。”伯魯從車裏探出身子,瞥了一眼張孟談又對我笑道,“小兒,你何時再送他一壺,省得他一直埋怨我。”

“我何時埋怨過你?”張孟談即刻反駁。

“唉,嘴上沒說,心裏肯定沒少埋怨。”伯魯見前面帶隊的人停了下來,就拉著明夷從車上跳了下去,“紅雲兒,你替我去看看村子裏的情況。明夷,你也去看看,若有死靈舍不得走,就送送吧!”

“唯!”

二人行了一禮便走了,我扶著伯魯在路邊的草垛子上坐下:“世子既然把人都送到村口了,為什麽不進去看看?”

伯魯苦笑一聲,吐出口中止吐的杜若根,又換了一片:“我怕見到屍首,身為趙氏世子卻見不得殺戮,卿父常以為恥。”

伯魯性善,原是件好事,只可惜他生在趙氏,還偏偏是趙鞅的嫡長子。趙鞅其人,文能治國,武能安邦,他主政晉國的這十幾年裏,晉侯在他面前形同虛設。攻楚,伐衛,剿殺晉國二卿範氏、中行氏。士兵們在戰場上沖鋒陷陣,他就在箭雨亂石之中擊鼓以振士氣。這樣的蓋世豪傑肯定不會喜歡伯魯這樣羸弱的繼承人。身為趙家的嫡長子,旁人以為是天大的幸事,於伯魯而言,卻未必是好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