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冊 第十九章 巫童歸秦(第4/6頁)

明夷垂眸看了我手中的虎魄一眼,便再也移不開眼睛了。

虎魄乃山川千年精氣所化,金色透明,燦若寶石,偶有珍稀者,含花草蟲蟻之魄,便會成為巫士們不可多得的靈器。我在采藥時偶然得到的這塊虎魄確是此中絕上之品,撫之圓潤如脂,聞之松香縈鼻,最珍奇處是其間含了一只振翅欲飛的彩蝶。

世間萬物皆有弱處,山有之,水有之,國有之,人亦有之。冷情如明夷卻獨喜虎魄,聽黑子說,他床頭的奩盒中已經藏了不少珍品,但蝶魄卻是久尋不得。

明夷不動聲色地取了虎魄,拿在手中把玩了一番,而後沉聲道:“我這兒有各色藥水,塗了可暫蓋你的膚色。你如果不想讓相識之人認出你,最好先試一試。”

哎呀,這絕對是明夷對我說過的最長的一句話。我聽完笑呵呵地直起身,心道:這禮總算是送到他心坎上了,我這頭發算是保住了。

香煙裊裊,和風徐徐,我立在窗前任黑子在我臉上亂塗亂畫。

“畫好了嗎?”我問。

“畫好了!明夷,你來看看,還能瞧出她原來的樣子嗎?”黑子放下筆,沖明夷喊了一聲。

明夷走到近前看了我一眼,突然輕笑出聲,而站在我對面的黑子這會兒更是笑到眼角淚花飛濺:“哈哈哈,這回……你親娘都認不出你來了!”

見他笑成這樣,我連忙跑到銅鏡前探頭一看,天啊,這是什麽啊!

我的額頭上被黑子畫了一連串青色的怪字,眼下又被塗得黃黃紫紫,最可怕的還是嘴角兩道猩紅一直延伸到了耳際,儼然一張食人的血盆大口。

“黑子!”我大吼一聲,氣得牙癢癢。

明夷起初只是微微笑著,後來竟也不顧儀態跟著黑子捧腹大笑起來,見他們兩個笑得開心,我捧著銅鏡也嗤嗤地傻笑起來。

這一日之後,我又在離卦的院子裏住了三日,跟隨明夷學習祝歌和婚禮祭祀上的祝詞。

三日後,由明夷帶領的隊伍從天樞出發,浩浩蕩蕩地踏上了前往秦國的道路。近鄉情怯的我坐在馬車裏沒有絲毫的喜悅,縈繞在心頭的是最現實也最讓人痛苦的問題——到了雍城,見了伍封,我該如何解釋自己的“死亡”?公子利如果知道我還活著,會不會原諒我的“逃婚”?如果伍封還是執意要把我送給公子利為妾,我又該何去何從?

這一次,隨巫士明夷和巫童“既濟”一同出發赴秦的還有女樂二十人、劍士十人。巫童“既濟”自然就是我。臨行前,明夷用蓍草蔔卦,為自己此行蔔了一個大吉大利的兌卦;為我蔔了一卦“既濟”,解道:“婦喪其茀,勿逐,七日得。”

這話的表意是說我丟失了首飾,但不用找,七天後它會自己回來,但深意是什麽,我怎麽也猜不透。對於我的疑問,明夷只是笑笑,不做回應。我猜不透,就只能在上船前使勁地用手壓著自己的冠帽,免得它被風吹跑,應了卦象。

明夷一貫不喜與人相處,因此他的船上除了掌船的船夫之外,就只有我和黑子。

明媚的午後,春光融融,和風徐徐,水面浩蕩,波光粼粼。欸乃槳聲中,明夷坐在船內讀卷,黑子幫船夫行船,我坐在船沿上脫了鞋襪半眯著眼睛,看著清澈的河水夾著耀眼的金光悠悠地滑過我的腳踝向東流去。

我離開雍城已有四個多月,和來時的蕭索不同,如今的渭水兩岸已是草茂花盛。平坦的水面上,一叢叢碧綠的水草擁著淡紫色的花影隨波蕩漾,更是讓人看了就心生歡喜。

“你倒挺會一個人找樂子的。”黑子抹了一把額頭的汗坐到我身邊。

“天氣挺涼快的,你怎麽弄得一頭汗?”

“今天有風,逆水行舟,哪裏那麽容易?不過再過一個河灣,就要改行陸路了。”

“前面是到哪裏了?”我與黑子正說著話,突然從岸上飛來一個黑影,直奔我腦門而來!我側首避過,定睛一看,只見一個綠油油的匏瓜在船板上滾得正歡。

這是……用匏瓜做兵器的刺客?

我看傻了眼,黑子倒是激動,拉著我的袖口大喊:“快看啊!好多姑娘啊!”

金色的陽光下,渭水岸邊俏生生地立著七八個妙齡少女,她們有的在浣衣,有的在打水。剛才扔匏瓜給我的是一個拎著果籃的素衣少女,她見我轉過頭來,便推搡著和其他人笑成一團。

船在轉彎時離岸邊近了,她們就用手撩了水來灑我。素衣女子從籃子裏拿了個紅果扔了過來,我伸手接過,微笑著點頭致謝。

少女羞紅了臉,幽幽唱道:“渭水渙渙,泛彼柏舟,願言思子,如匪浣衣。”

這一唱,把我鬧了個大紅臉,果子拿在手上扔也不是、吃也不是,只能傻傻地咧著嘴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