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冊 第十九章 巫童歸秦(第2/6頁)

我扶著燕舞走出兌卦的院子,卻看見服侍於安的小童帶著兩個巽卦的弟子撐著傘站在微雨中等我。小童示意身後的弟子背燕舞上山,自己則拉了我走到了路邊的一棵松樹底下。

“姑娘,你身子可好了?”小童問。

“嗯,已經好了。你大哥呢,他的傷可好全了?”我本想送了燕舞之後去巽卦看望於安,沒想到他卻先遣小童來問候我了。

“大哥已經走了。”小童抿了抿嘴道。

“走了?去哪兒了?什麽時候?他怎麽也不差人來告訴我?”

“大哥昨日夜裏出發的,他說,他若見了姑娘,怕又要說一些自己實現不了的話。他與姑娘以後怕是不會再見了。這天水匕是大哥留給姑娘的,還有這件衣服,說是留給姑娘的姐妹的。”小童從懷中掏出於安貼身的短匕遞給我,又把手中一個四四方方的包袱塞到我懷裏。

我打開包袱,裏面裝著一件淡青色的錦衣,白色貼頸的緣邊23上用素線繡著淡淡的雲紋——那日街市上初見四兒時,他穿的便是這身青衣。

“你大哥還說什麽了?”我捏著手中的衣服,喉間一陣陣發緊。這一次的離別竟比上一次更叫我難過。

“大哥還讓我轉告姑娘,前些日子他教姑娘的那幾套身形步法請姑娘勤加練習,他說以姑娘的性情,將來怕會有派上用場的時候。大哥還說,他欠姑娘的這一生恐怕還不了了,姑娘只先把債記下,也許以後到了另一方天地,他得了自由,便能還了。”

小童說完,我愣怔無言。許久,也不知道是哪裏來的眼淚,竟摻了斜飛進傘下的雨水濕了我滿臉。他是個把命握在手裏的刺客,我是這亂世旋渦裏的一片浮萍,將來也許是真的不會再見了。

於安不辭而別後,我在他屋裏坐了許久,直到天色將晚才收拾了自己留在巽卦的東西,回了山上的藥圃。

水玉草的毒性讓大病初愈的燕舞陷入了昏迷。木屋內,獵戶緊緊地握著她的手,寸步不離。他如今雖說不了話,但千言萬語都寫在了那張焦急憔悴的臉上。這二人如果早知道會有今日的結局,會不會寧願當初沒有遇見彼此?倘若沒有遇見,她還是天樞輕歌曼舞的兌主,他也還是那個徜徉山林的瀟灑獵戶。有一天,也許他們會在路上相遇,坐在華蓋馬車內的女子和提著獵物經過的男子,他們會互相望上一眼——沒有情愫,沒有曖昧,只是隨風而逝的一眼,然後漸行漸遠,再沒有交集。

這樣……會不會更好?

我垂首立在窗外深深嘆息。無邪突然出現在我面前,捂著我的臉道:“你今天怎麽了?怎麽那麽不開心?”

“我沒事,只是覺得他們倆好不容易見面了,肯定有很多話想說,可惜,一句都說不了。”

“安安靜靜的不也挺好嘛!”無邪啃了一口果子,探頭往裏面瞧了瞧,“啞了還能在這兒種種地,不然一個送出去陪男人睡覺,另一個還要冬天出來打獵,一不小心從山坡上掉下去就死了。我覺得現在這樣挺好的,也不知道你在難過什麽。”無邪從懷裏又掏出一個果子,用手擦了擦遞給我,笑道:“別管他們了,快接著,給你留的這個最甜。”

是啊,我在難過什麽呢?這樣已經很好了。

燕舞病愈之後,我和無邪、雪猴每日一起上山“采藥”,她就和獵戶留在藥圃裏給花花草草灑水、松土,為醫塵碾藥、曬藥。日子過得平淡,倒也舒心。

時光如水,從指間輕輕滑落。轉眼暖春已至,山澗裏開滿了黃色的苦荼,鋪天蓋地的,似是長到了天際。我坐在溪邊呆望著對岸新綠叢中的一樹野桃。桃樹原本空蕩蕩的枝頭如今已經暴出了顆顆粉色的花蕾。鳥叫蟲鳴的季節終於到了,而我也已經在天樞待了四個月。

兩日前,五音夫人派人將我留在明夷處的頭發送了回來,並告訴我,四月初我便可以隨天樞的女樂一同前往秦國。

從風陵渡經渭水到秦國是逆水行舟,再加上水流湍急的地方可能還要改行陸路,這樣前後一算,女樂們到達雍城最早也要五月。而在這個時間,雍城裏最盛大的宴席非公子利的婚宴莫屬。

五音夫人不長不短恰好留了我四個月,想來她早就做好了讓我隨女樂一同回秦的打算。

“你怎麽跑到這裏來了?”無邪一屁股坐在我旁邊。

“我在想五音夫人當初為什麽要留我,現在又為什麽讓我走。”

“想那麽多幹嗎?萬一他們在路上要對你施什麽詭計,我就帶你逃走。”

“不行,你得下山接上四兒。她一個人在山下待了那麽久,一定已經急死了。天樞的人如果要對我不利,早就下手了。等我走後,你再找機會給醫塵灌一壺千日醉,然後帶上雪猴、接上四兒,一起去風陵渡雇一艘船回雍城去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