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冊 第二十章 十年一夢

我是誰?如果我不是他的阿拾,那我是誰?我蜷縮起身子,靜靜地躺在黑暗裏。有樹葉從枝頭飄零,有螻蟻從眼前經過,而我就像死了一般,消失了,融進了無邊的虛空裏……

經過一番勞頓,我們的車隊終於在五月初到達了雍城,住進了臨近秦宮的館驛。館驛裏熱鬧非常,早已住了不少臨近諸國前來恭賀秦四公子大婚的使臣。

我替明夷將行囊放好後,替他倒了一杯清水:“巫士,我方才在樓下聽人說,這裏住的都是各國來的使臣,那咱們的車隊算是哪一國呀?”

“晉國。”明夷喝了一口水,淡淡回道。

“能勞巫士大駕,還讓天樞送了那麽多女樂,晉國趙氏還真是大手筆。”

“你如何知是趙氏?”明夷放下水杯,擡眸看向我。

我笑著在案幾前跪下,伸手給自己倒了一杯水,“咕咚咕咚”一口飲盡:“晉侯派來的使臣就住在咱們樓下,可同我們車隊住一起的那位貴人也說自己是晉人,身上的佩玉又隱約刻了趙字,所以我猜這次一定是晉國趙氏同天樞買了女樂。這趙氏可真有錢,一買買了二十個。”

“小小秦女竟也識得晉國文字。”明夷挑眉一笑,仰頭將水飲盡,又將杯子遞給了我,“我知道你這小兒心裏在想什麽,不過女樂是我送給趙氏的,還的是我自己的人情,與天樞無幹。”

宮和商是天樞目前最好的兩個女樂,明夷把她們送到秦國,這背後打公子利主意的不知是天樞還是趙氏。

“小兒可還有什麽想問的?一並問了吧。”明夷見我出神不語,又道。

“宴會之後,巫士真的會遵守諾言放我走嗎?”

“自然,如果你想留在秦國的話。”明夷眸光一閃,似笑非笑地看著我。

“什麽意思?”

“意思就是,如果你不願意留在秦國,我也可以帶你回天樞,或者讓你去任何一個你想去的地方。”

明夷歪著腦袋,伸出兩根玉蔥般的手指,在案幾上“行走”起來。

“巫士莫要食言。”

“明夷自問從不食言。”明夷看著我,一臉冷傲。

也許真的是我想太多了吧,這世間也不是每件事情背後都會另有陰謀。

我長籲了一口氣從明夷房中退了出來,一轉身卻撞上了一個硬邦邦的胸膛。

“大膽!”來人拎著我的脖頸猛地往後一拉,下一刻,五六把劍齊刷刷架到了我肩上。

“收了吧!你們嚇到他了。”一個頭戴黑紗鬥笠的男子喝止了出劍的侍衛,他走到我跟前輕聲問道,“你可是巫士明夷的童子?”

聽到這個聲音,我的心猛地縮成了一團。

公子利!他怎麽會在這兒?!

我深吸了一口氣點了點頭。

“現在又不是祭祀,戴什麽面具?還不快摘了!”符舒伸手來抓我臉上的面具。

我驚懼萬分,忙用手死死地按住面具,心怦的一聲跳到了嗓子眼。

“小童可是驚擾了各位?”緊急關頭,明夷打開了房門。

“符舒!”公子利看了手下一眼,他們齊齊收了劍退到了公子利身後。

“公子請吧!趙世子應該也快到了。”明夷把公子利讓了進去,對我揮了揮手,我行了一禮,慌忙逃回了自己的房間。

幸好,幸好沒被發現……

我撫著心口坐了很久,一呼一吸之間仿佛還能聞到公子利身上熟悉的蘭草香。

明夷說,公子利是要來見趙世子的。沒想到那病怏怏的黑衣男子居然是晉國正卿趙鞅的嫡長子、趙氏的世子趙伯魯。晉國趙氏與秦國公族同為嬴姓,本是一脈,如今公子利大婚,趙氏派人祝賀原在情理之中,只是公子利此時變裝潛入館驛就有些讓人費解了。莫非,除了恭賀婚禮之外,趙氏與公子利之間另有籌謀?

我的疑慮尚未得到解答,第二日便和明夷一起被一輛馬車接到了公子府。望著府門口那塊熟悉的牌匾,我不由得心生恍惚。眼前的這個地方我來過太多次,上一次跨進這個大門,是因為公子利得了幾只鶴鳥養在後院的池邊特意邀我來看;再上一次是請了琴師越;再再上次約莫記得是品香……只是沒有一次像今天一樣,邀我來做婚禮的巫童。

年少相識,他待我如珍似寶,但凡好的總是第一個送我;但凡我送的,再無用的都帶在身上。他向伍封求娶我,我雖不願意,卻仍舊感念他的用情。

舉步邁進大門,頓覺今日的公子府比往常多了幾分肅穆。取婦之家,三日不舉樂,思嗣親也。因而,此時的公子府雖然忙碌喧鬧,卻絲毫不見喜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