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章 有匪君子(第3/7頁)

疊好衣服放在床頭,床上的兩個人還縮在一起睡得香甜。我替四兒拉了拉被子,轉身出了屋子。屋外的積雪堆得越發厚了,腳踩在上面吱吱嘎嘎一陣亂響。太陽這會兒剛剛升起,微弱的陽光穿過銀裝素裹的樹枝投映在雪地上,不甚明媚,卻照得眼前一片晶亮,很是好看。

我花了半個時辰掃清了書舍外的雪,又按例在屋內生起了爐火。

過了午時,將軍才出現。他什麽話也沒說,只是拿了一卷竹簡坐在案後細讀,仿佛我根本就不存在。

我其實很想跟他說說話,但又沒有膽子開口,因此,一個下午的時間都在開口和不開口的糾結中度過了。

待到太陽西沉,將軍終於放下書卷。我起身去尋火石。一盞青銅跪俑樹形燈由下至上共七只燈碗,待我踮著腳將它們一一點亮,整個房間便籠上了一層淡淡的橘黃色光暈。

我滿意地將火石塞回自己懷中,一轉身,卻發覺將軍正站在我身後。我高高地仰起頭看著他,身子幾乎有些站不穩。

“小兒可有名?”將軍一撩衣擺在我面前蹲下。

“阿拾……我叫阿拾。”我結結巴巴地回著。他的眉毛,他的眼睛……他好像比我夢裏的更加好看。

“阿拾,是個好名。”將軍念著我的名字,眉眼之間似有笑意。

我撲通一聲跪倒,心想,這回總算有機會謝他當年的收留之恩了。

“將軍,公子府家臣符舒求見。”門外傳來家宰秦牯的聲音。

將軍把我從地上拉了起來:“下去吧,之後三日我都要會客,若不想被人要走,就老老實實待在房裏。”

“呃……諾!”我用力點頭。

“這個拿回去。”將軍不知從哪裏變出一只榆木黑漆小盒遞到我手上。

我擡頭疑惑地看著他,他朝我微微一笑,揮手道:“去吧!”

我磕頭告退,一出門就迫不及待地打開了懷中的木盒。木盒裏齊齊整整地放著一卷素白的蠶絲、一卷淡黃色的細麻,還有一方艾草色的帛布。我看看自己身上沒了夾層的冬衣,摸摸漆盒裏滑手的絲麻,再回頭瞧一眼身後溫暖的書舍,心裏頓時湧進一股熱流。這熱流流經全身,讓我整個人暖融融的,如泡在溫湯裏一般,耳畔夾冰帶雪的晚風都突然變得和煦起來。

柏婦只花了兩天的時間就給我做好了新衣,我想尋個空隙穿上新衣向將軍道謝,卻遲遲沒有機會。雍城的人仿佛一夜之間都知道將軍要在都城長住了,拜帖絡繹不絕地遞進來,將軍的書房裏每日都擠滿了高談闊論的士族。

這幾日,四兒忙裏偷閑替於安出了一趟城。她在城外的榆樹林裏找到了唯一一棵栗子樹,然後用石頭在樹皮上刻了記號。於安說,如果他的家奴沒有死,看到記號後就會想辦法救他出城。四兒把事辦得很順利,可回府後卻不小心餓暈在院子裏,磕破了頭。

如果於安要繼續在府裏住下去,我們就必須先解決一個問題,那便是吃。三個長身體的孩子,靠府裏分來的那幾口黍羹哪裏吃得飽。於是乎,我就把主意打到了那幾只“吵死人”的身上。

“吵死人”是我給一種長著黑色尾羽、紅色面部的胖鳥取的名字。這幾天不知從哪兒飛來了這麽幾只鳥,每天清晨、黃昏站在樹上咯咯地亂叫,叫聲響亮,老遠都能聽見。

於安對我逮鳥的計劃很是好奇,他不知道我為什麽不做彈弓、不設陷阱,只把一袋草籽撒在樹下就算完事了。

前年春天,我和婢女們一起出城采葛,野地裏跑久了,發現有一種草籽,鳥吃多了就會像人喝醉酒一樣原地打轉,就算飛也是歪歪扭扭的。我曾嘗試著去抓這些“醉酒”的鳥,但它們畢竟會飛,十只裏能逮到一只已是大幸。後來,我就想著要把這法子用到冬天,這樣不用我去抓,只要在樹下撒上草籽,再等上一晚上,“喝醉酒”的鳥飛不到窩裏自然就凍死了。

撒下草籽的第二日,我和四兒一大早就跑到東邊院子裏找那幾只“吵死人”。果不其然,我們在大樹底下找到了一只,看那樣子它已經凍死了,拎起來沉甸甸的,和府裏養的雞差不多大。

四兒笑得合不上嘴,我把鳥往她手裏一遞,指著頭頂的樹冠道:“可能還有兩只在窩裏,你等著,我上去看看凍死了沒。今天保證讓你和於安吃頓飽的。”說完雙手抱著樹幹極熟練地爬了上去。

“上面還有嗎?”四兒仰著頭站在樹下,大聲喊道。

“有!我扔下來,你接著!”我在鳥窩旁的樹杈上發現一只,順手扔了下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