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冊 序章(第4/10頁)

男孩用手撐著地,踉蹌著站了起來:“大叔,你帶我阿娘走吧!”

這種母慈子孝的場面盜跖不願看,他看了密室裏的女人一眼,示意她趕緊說服男孩和自己走。

“你真的只能帶一個人出去?”女人問。

“這是晉國正卿的府邸,你見我長了三頭六臂嗎?”盜跖沒好氣地轉過頭去。這一次,他不想記住她的臉。

“阿藜,你會怪娘嗎?”女人蹲下身子,輕撫著男孩的臉。

盜跖心驚,她居然要留下她的兒子?!她要把兒子留給那些人取血挖肉?!

男孩咬緊嘴唇,他想像個男人一樣安慰自己的母親:“不會,阿藜都懂。”

“等阿娘走了,那些壞人還會再來,你如果熬不住了……”

“沒關系,阿爹會來救我的。我在這裏等他,我熬得住。”男孩重重地點著頭,好像那樣,他就有勇氣撐過之後會發生的一切。

女人的眼睛裏有難以言狀的苦澀,她不敢哭,怕一哭就再也止不住眼淚:“好,阿藜乖,那你背過身去,阿娘不想讓你看著阿娘走。”女人低下頭輕輕地推了男孩一下。

男孩的眼淚在這一刻如瀑布般傾瀉而下。

“阿娘——”他一把抱住女人的肚子泣不成聲。

他怕黑。他怕安靜。他怕一個人被埋在這地底,活著卻永遠出不去。

他怕疼。他怕那些人再來取他的血、挖他的肉。他怕他痛到滿地打滾的時候,沒有人再抱著他,和他一起痛。

可他不能讓阿娘留下、讓妹妹留下。他知道阿娘肚子裏的一定是個妹妹,他不能讓那些人把她放進食鼎,他不能讓那些人分食了她。他是她的阿兄,每天夜裏她都會隔著阿娘的肚子一腳一腳地踢他的臉。他聽見她叫:“阿兄,阿兄,不疼,不疼。”她是他的妹妹,不是什麽亡晉女,不是什麽吃了可長生的神鬼。他要她活下來,他也要活下來,聽她有一天站在他面前叫他阿兄。

男孩抹幹眼淚給女人和盜跖分行了一禮,然後一步一步走向那個日夜回響著他淒厲慘叫的屋子。

盜跖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,他突然想要戒酒,想要把搶來的幾個女人送回去。如果繼續修習,五年後的他是不是可以把這個男孩一起帶走?

男孩走進密室,面墻跪坐,瘦小的脊背挺立如松。

女人捂住嘴,淚如雨下。

“過了今天就算是我也未必能再找到他。如果你不想讓他受罪,我可以幫你殺了他。”盜跖話未完,劍已在手。

女人抱緊自己的肚子,腹中的胎兒如發了瘋似的在她肚中拳打腳踢,痛得她幾欲暈厥。“不!”她抓起垂在身後的長發,用最快的速度編成一條長辮,然後奪過盜跖的劍一劍割斷,“我要讓他活著,活著才有機會,死了就什麽都沒有了。只要我走了,他們就不敢讓他病、讓他死。總有一天會有人來救他的。”她一手握著斷發,一手扶上自己高高隆起的小腹。隔著一層皮肉,有一只小手在重重地拍打著她的手心。她把它當作一個訊息、一個承諾。

盜跖把斷發放在男孩身邊,然後抱起女人往密道裏飛奔而去。

他知道這個男孩撐不過三天,他會瘋,然後死去。

懷裏的女人沒有回頭,沒有出聲,可盜跖卻在黑暗中聽見了摧人心肝的痛哭。

為了一個孩子,舍下另一個,她生不如死。

出了密室,過了內院,望見了高墻。在離自由只有一步之遙的地方盜跖停下了腳步。出暗道時一處隱蔽的機關割傷了他的大腿,智府高墻頂上布有木錐,他抱著她翻不出去,所以只能另尋出口。

智府的西墻角上有一扇矮小的偏門,兩個守門的人正蜷縮著身子躲在門邊烤火。他們搓著手抱怨著不給窮人活路的嚴冬,可抱怨還來不及說完,脖子就被身後伸出來的一雙手扭斷了。

女人看著他們像破麻袋似的倒在地上,她抱著越來越硬、越來越痛的肚子有些不知所措。

“走吧,我的馬拴在別處了,離這兒有點路,你待會兒別走開,我很快就會回來。”盜跖把女人帶出智府,塞進路旁的一個樹洞。他很想抱著她一起走,但他受傷的右腿已經開始發麻,他必須快點找回他的馬,帶她離開這裏。

“你身上可還有防身的利器?”女人痛得有些發抖,一句話說得斷斷續續。

盜跖以為她害怕,便從懷裏掏出一柄兩寸長的短匕遞到她手上:“如果我沒猜錯,智躒真正要的是你肚子裏的孩子。如果我還沒回來,你可以用它威脅他們等我回來救你。記住你自己的話,活著才有機會,死了就什麽都沒有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