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河傾 四   花萼相輝(第4/8頁)

黃梓瑕解了外面狐裘,從偏門進入棲鳳閣,望見皇帝之下,設的就是夔王席位。她貼著墻不動聲色地行去,殿上所有人都正看著翔鸞閣的歌舞,無人察覺。唯有她在李舒白身後輕輕坐下時,李舒白回頭看向她,微微皺了一下眉,輕聲問:“不是讓你多穿點嗎?”

她接過宮女手中的酒壺,跪在旁邊替他斟酒,低聲說:“穿啦,閣內暖和,剛剛脫掉的。”

他接過酒杯,不動聲色地以自己的手背碰了一下她的手背,覺得不是特別冰涼,才點了一下頭。

黃梓瑕起身侍立在他身後,和眾人一起看著對面歌舞。

對面的翔鸞閣,在零星的雪中,百步之外遙遙相望。燈火通明,殿閣飛拱,歌女的聲音柔曼縹緲,在這個距離聽來恰到好處。殿內千枝燈燭,照亮了金碧輝煌的壁飾和墻上鑲嵌的珍寶。

翔鸞閣所有門窗均已被卸下,在如同仙宮的樓闕之中,仙樂飄飄之際,百名舞妓在通透的閣內聯袂起舞,如長安一夜春風,催得牡丹盛放,灼眼招展,盛世繁花。

黃梓瑕漫不經心地看著,覺得雖然種種架勢做足,卻沒有蘭黛編排的《霓裳羽衣舞》好看。她的目光在大殿內轉了一圈,夔王對面是鄂王李潤與昭王李汭,他們也正轉頭看外面。

她的目光落在李潤的身上,微微詫異。他與李舒白、李汭一樣,都穿著紫色錦袍,那顏色在燈下卻顯得似乎比他人要暗沉一些。但那錦衣顏色,又確乎應該是一樣的。

她又將目光落在昭王李汭身上,才發現李汭穿的是素紗中單,而鄂王李潤裏面是玄色中單,自衣領和袖口微露,襯得那一身紫色就不太鮮明,連同眉心那顆朱砂痣也顯得暗淡。

她的目光又落在李舒白身上,見他也是素紗中單,一樣的服制,穿在他身上便如初雪映澄霞,滿堂冠蓋雲集,都不如他。

她不由自主地露出一絲微笑,將目光又轉向前面的歌舞。雪已經徹底停了,對面的歌舞也已經到了最後,急弦繁管,裙裾飛旋,連閣中所有的燈燭都仿佛被旋舞的氣流引動,一朵朵燭芯向著旁邊偏去。

擊節聲中,歌舞停歇。所有教坊舞妓盈盈下拜,燈燭一盞一盞熄滅,余光中只見舞妓、歌女、樂人們依次魚貫退出,對面只剩下了三兩盞宮燈,懸掛在檐下。

棲鳳閣內門窗一扇扇閉攏,不一會兒,燈火與熏爐的熱氣使得裏面溫暖如春。暖氣與酒意讓皇親國戚與朝中大員們興奮不已,個個舉杯向皇帝賀壽,殿內融融泄泄,君臣和樂。

黃梓瑕在李舒白的身後,置身事外地望著面前這些人。雖然沒用晚膳,不過下午和周子秦足吃了有四五頓茶點,倒是一點都不餓,只等著宴席散場,好及早回去。她的目光掃過閣內眾人,發現酒過三巡之後基本都有了醉意,唯有鄂王李潤,神思恍惚,在酬酢之余常有發呆,神情頗不對勁。

李舒白也察覺到他的異常,便舉杯向他致意。李潤看見了,也隨手舉杯向他還禮,但目光虛浮,那一杯酒喝得甚為艱難。

在一片喧鬧聲中,黃梓瑕隱隱聽見外面傳來二刻報時聲。李潤喝完了手中那一杯酒,站起來緩緩向外走去。

鄂王府的人也過來了,正站在他的身後,趕緊上前要扶住他。他卻擡手示意不必跟著,一個人向著門口走去。黃梓瑕料想他該是去更衣,便將目光收回,依然關注著李舒白。

李舒白酒量不錯,雖然除了皇帝之外就是他喝得最多,至今卻渾若無事。皇帝已經有些醺醉,眼皮都有點耷拉下來,卻猶自朝李舒白招手,示意他過去說話:“四弟,聽說七十二浮屠的事情,已經解決了?”

“是,昨日已經全部商議妥當,各州縣富商大賈競相爭奪,搶著修建迎佛骨的浮屠,工部現場競價十分熱鬧。”

“不錯,四弟啊,朝廷中就要有你這樣的人才!”皇帝拍著他的手臂,贊賞完之後,又沉下臉來,“可是,你有沒有想過,啊?這七十二座浮屠,七十二件大功德,被你這麽一弄,就不是朕的了,這就算在那些建塔的商賈身上了!是朕要迎佛骨進京,怎麽這功德,就分給他們了?”

“陛下,您醉了,”李舒白不動聲色地說道,“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,佛骨迎來也是奉於宮中的佛堂,供陛下禮拜。陛下澤被萬民,天下人的功德便是陛下的功德,縱有些許指間遺沙,總為蒼生聚沙成朝堂之塔,何來分功德之說?”

皇帝點著頭,回味著他所說的話,露出一絲笑意,說:“四弟說得對啊,這天下,是朕的天下,萬民螻蟻,總不過是為朕奔走,何足掛齒……”

話音未落,緊閉著的閣門外,忽然傳來一聲尖叫。

棲鳳閣內的人都是一怔,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,外面已經一片混亂,有人大喊:“鄂王殿下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