芙蓉舊 四   與君采薇(第2/6頁)

禹宣點頭,問:“你覺得,那一日是怎麽樣的?”

“卯末,我聽到你輕叩窗欞的聲音,於是便披衣起來,對你說,稍等一下。等我穿好衣服,你也剛好叩響了第二次窗。於是我打開窗,接過你手中的綠萼梅。”

禹宣微微皺眉,問:“那枝綠萼梅上,有幾朵花?”

黃梓瑕頓時茫然,想了想才說:“大約是四朵,或者是五朵吧……因為花枝太長了,我剪掉了最下面的一朵,插在發髻上。”

“四朵花,兩個花苞。我記得很清楚。”他說。

因為他的肯定,黃梓瑕的面容上,不由自主地露出一絲淡淡的恐懼來。

預設了許久的空中樓閣,忽然在一瞬間坍塌。自己那本以為絕對可靠的記憶,一瞬間連自己也變得不再可信。這世間的一切仿佛都虛幻扭曲,不可辨識。

她勉強鎮定心神,用自己的簪子在那個叉的旁邊畫了一個圈,說:“然後,我梳洗完畢。那一日,我頭上插著慣用的一支玳瑁簪和你送的綠萼梅,手上戴著去年我們一起設計後請人雕刻的那個雙魚玉鐲子。穿的衣服,是一套松香色繡連枝海棠花的蜀錦襖子,下面是蜜合色裙子。”

他稍一回想,點頭說:“是的,結著紫色同心結。”

黃梓瑕肯定道:“玫瑰紫色。”

“然後蘼蕪送了早點過來,但你說,反正這個時間稍顯尷尬了,幹脆多拿點吃的,我們連中飯一起用了吧。”

“用餐完畢是辰時兩刻了。我們到花園中摘梅花。到午末時,我祖母與叔父便過來了。”

“是,我終究是外人,所以避開了。然後我經過晴園時,剛好遇到幾位朋友,被拉到那邊談天論道,到傍晚時一群人一起到杏花莊用飯,回到家已是二更,早已宵禁。被灌了太多酒,還遇上了巡邏士兵,所幸他們都認識我,還送我回了家。”

黃梓瑕在地上灰塵之中一一刻畫著,梳理著那一日所發生的一切事情。禹宣坐在灶前,默然凝望著她,就像之前那麽多次,他坐在她的面前,看著她認真仔細推算案情。纖長的睫毛覆蓋在晶亮眼眸之上,卻難以遮掩那種銳利明亮的目光。

那目光陡然一轉,望向他的面容。禹宣這才恍然驚覺,這不是往昔,不是當年了。那一場永遠改變了他們人生軌跡的劇變之後,他們坐在這個寺廟的後方,依稀仿佛還在昨日,卻分明地,都已經回不去了。

黃梓瑕用簪子將那日的所有行程都篩了一遍,然後將簪子擦幹凈,慢慢地插回到銀簪之中去,說:“這麽看來,你那日的行程,比我清楚許多。而我從午時到第二日的早上,常常都是我獨自一人,要找一個證明人也難。”

禹宣垂眼不說話。

“看來,我的嫌疑,真的很大……”她默然說著,咬著下唇站起來,用腳將地上所畫的一切都抹掉。

禹宣緩緩地說:“所有人當中,最大的一個。”

黃梓瑕看著地上那一片被她抹去的灰燼,沉默許久,才說:“即使所有的證據都指向我,即使連你也認定我是兇手,但——我會證明給你看,無論如何,黃梓瑕,清白無辜。我爹娘、兄長、祖母、叔父,都能安心在地下瞑目!”

一鍋薯藥雞湯已經燉好,香氣四溢。

她洗幹凈了木碗,舀了滿滿一碗,端到旁殿去。

禹宣在她身後說:“我先回去了。”

黃梓瑕回頭看他,默然無語。

他站在陰暗的灶間凝望著她,而她站在明亮的廊下,日光刺得她看不清他的面容,只看見他一雙眼睛,如當年一樣,水銀中養著兩丸黑曜石,清楚分明。

他說:“你如今還要照顧受傷的夔王,我在你們左右多有不便,不打擾了。”

她垂下眼,說:“或許我們可以一起回去。”

禹宣愕然睜大眼,幾步跨出暗黑的屋內,問:“你……現在和我一起走了,你不管夔王了?”

她默然捧著那碗湯看著他,說:“我是說,你要不要稍待幾日,等夔王身體好些了,我們……三人一起走。”

他眼中的那點明亮消失了,將臉轉了過去,望著遠處起伏的山巒,說:“我與夔王素無瓜葛,而且你也知道我出身卑賤,不敢與這些人相攀。”

黃梓瑕不知他為什麽忽然反應這樣激烈,微微一怔。

他看著她詫異的模樣,忽然又想起之前的事情,遲疑許久,終於還是開口,說:“我與同昌公主……並沒有什麽。”

黃梓瑕點點頭,想問一問其他的,但終究還是抿住了嘴,垂下眼睫轉過身。

卻聽到他又低聲說:“和你,和他,和誰也沒有瓜葛。”

她終於忍不住,問:“郭淑妃呢?”

他愕然,猛擡頭看她。

她話已出口,也不懊惱,只說:“此時相望不相聞,願逐月華流照君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