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鸞缺 二十  葉底遊魚(第2/6頁)

鮮血滴在水中,蔓延四散,化為無形。

她等了一會兒,見水面毫無動靜,便又捏住自己咬破的那個傷口,擠出兩滴血來,墜落於水面。

殷紅的顏色溶化於粼粼水面之上,微小的漣漪化為無形。

“你在幹什麽?”身後有清澈而冰涼的聲音傳來。

她沒有回頭看李舒白,只低頭注視著水面,低聲說:“我想看看小魚是不是還在這附近。”

“就算它還在這水下,難道聞到了你鮮血的氣息,它就會出來嗎?”李舒白冷冷問。

她顧不上回答,因為她在暗淡的天色之中,看到那條小魚從一枝荷梗後繞出來,試探著向她這邊緩緩遊來了。

它果然還躲在這旁邊。

黃梓瑕將自己的手,輕緩地探進水中,傷口的血變成了一條輕細的絲線,在水中蕩漾了一下,湮滅為無形。

而那條小魚則仿佛被那條無形的絲線勾住,向著她的手遊了過去。

她將自己的手緩緩向上移動,然後在即將出水的時候,猛然合攏,將那條小魚重新兜在了自己的掌心之中。

她欣喜地捧著小魚轉身看他,叫他:“快拿個東西過來,接住它。”

在最後一絲殘余的天光中,她臉上的笑容太過奪目,讓李舒白一時恍惚。

他默然拿過那個青銅爵,讓她將小魚放了進去。

她舉著尚且濕漉漉的手,低頭看了小魚一眼。在青綠色的古樸爵腹之中,它一開始還上下亂竄,但一會兒之後,便開始優哉遊哉,熟悉起這個陌生的環境來。

她的手指懸在水面上,逗了逗小魚,對它說:“好險啊,差點就讓你逃走了。”

“你怎麽知道它喜歡血的氣息?”李舒白凝視著她微笑的側面,聲音低沉。

黃梓瑕擡起頭,認真地說:“王公公告訴我的,王宗實。”

李舒白不自覺皺眉,問:“你怎麽認識他的?”

“在太極宮,我遇見過他兩次。在同昌公主去世的那一天,我的手上沾染了她的鮮血,王公公將我的手按在他的魚缸裏,馬上就被小魚舔掉了……”她說著,依然還是無法排遣那種毛骨悚然的惡心感,感覺自己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。

李舒白默然許久,將那個青銅爵拿過來,靜靜凝視著裏面這條小魚,說:“這條魚,我養了十年。”

黃梓瑕微有愕然,問:“十年?”

十年了才這麽一點點大,而且,居然還沒有死。

“是,十年。在父皇駕崩的那一日,你猜我從哪裏找到了它?”李舒白擡眼望向她,眼神中意味深長,“在父皇咳出來的血中,它居然,還活著,在鮮血中蠕蠕而動。我當時手中正端著一碗涼水,用棉布蘸著給父皇潤嘴唇——卻沒想到,年幼的昭王抓起血中的那條小魚,丟在了我的碗中。”

他說著,目光漸轉虛無,仿佛透過了十年時間,看向當時年少失怙的自己。

“我將那碗水放在了窗台上,直到父皇去世之後,皇上登基,我即將離開大明宮時,才想起那條魚。我去父皇的寢宮中看那個窗台,卻發現它安然無恙,依然在那個碗中遊來遊去,茫然而悠閑。人世間發生的一切與它沒有任何關系,即使天地塌陷了,它只需要淺淺的一碗水,就能照常活下去。”

李舒白將青銅爵微微傾過來一點,銅銹映得一汪水盡成碧綠色,而鮮紅色的小魚在水中,顯得異常鮮明奪目。

“我帶著它出了宮,到了自己的王府。十年,我從夔王到通王再到夔王,從無知的少年一路走到現在,卻沒想到,陪伴在我身邊最久的,竟然會是這一條小魚。”他默然望著水中的小魚,七個彈指就能忘卻一切的生物,活得這麽輕松開心。

無知無覺,所以也無憂無慮。

黃梓瑕與他一起看著水中的小魚,低聲說:“我聽說……先皇是誤服丹藥,不久駕崩的。”

“是。”一直冷淡地對待身邊一切的李舒白,此時終於輕輕嘆了一聲,他擡頭看著她,那雙眼睛極幽深又極暗沉,“為什麽父皇大去之時,會嘔出這條魚?這個謎團,糾纏了我十年。就像那張不可能出現的符咒一樣,讓我費盡所有心思也無從猜測,日日夜夜不得安生。而現在……忽然又出現了那幅父皇的絕筆,三團無法解釋的墨跡塗鴉。”

黃梓瑕低頭看著自己手指上的傷痕,輕聲說:“王宗實的身邊,也有阿伽什涅。”

“他深居簡出,很少與人交往,但他喜歡養魚,尤其是各種珍稀品種,有阿伽什涅也不奇怪。”

李舒白站起身,將青銅爵放在架子上,緩緩說道:“先皇去世時,王宗實就在身邊。”

黃梓瑕知道他心中想的,與自己是一樣的,但她沒有說出口。畢竟有些事情,即使是身邊無人時,也不能臆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