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鸞缺 十一  羅衣風動(第2/6頁)

黃梓瑕苦笑,僵直地站在那裏不敢動。

“身為王府宦官,聖上親自委你公主府案,如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,剛剛死了人,你倒是輕松愉快,過來這邊飲酒歡宴,觥籌交錯——你覺得自己不該死嗎?”

黃梓瑕頭皮發麻,唯唯諾諾不敢說話。

他隔著車窗看她。盛夏午後,日光強烈,照在她微有薄暈的面容上,如同桃花盛綻,無比動人的一種顏色。

因為這種姣好顏色,李舒白覺得一種異樣的火焰,迅速地自心頭灼燒上來。

在他的身邊,她一直安靜冷淡,仿佛心中縈繞的唯有冤仇與案情,甚至連呼吸都是一絲不亂,舉手投足從未有過逾矩之時。然而,她不在自己的身邊時,卻活得那麽鮮活動人,背著他和一群男人打馬球,混在男人堆中推杯換盞……他不必親眼所見,便已經能想象到她和那些人稱兄道弟、肆意歡笑的模樣——

全然忘了自己是個女子,全然拋棄了在自己身邊時的安靜冷淡。

而她顏色最鮮艷燦爛的那一刻,永遠不會呈現給他看。

心頭的那股火焰,此刻灼燒著李舒白的胸口,他在這一瞬間忘了自己是那個冷靜自持的夔王,站起來踢開車門,站在上面俯視著她,聲音低沉而略帶喑啞:“上來!”

黃梓瑕仰頭看著他,看著逆光之中,他深重明晰的輪廓,鷹隼般銳利的眼,不知為何,心中湧起一種莫名的畏懼,不自覺地呼吸一滯,不敢回應。

“長安盡人皆知,夔王爺素來冷靜,喜怒不形於色,今日怎麽對一個小宦官動怒?”

身後傳來戲謔的笑語,仿佛完全不知此時兩人之間的緊張氣氛,王蘊笑意滿面,輕揮著上次黃梓瑕送還給他的那柄扇子,對著李舒白微一躬身行禮:“今日是楊公公的好友來這裏的第一天。楊公公最重情義,而且這裏的許多兄弟也都十分敬佩楊公公,是以我才邀請楊公公前來,相信王爺不會怪罪我們勉強楊公公多喝了兩杯酒吧?”

李舒白見王蘊親自出來,也不便當面拂他好意,只說道:“她私事我亦不管,但今日是她負責的案件出了問題,非立即去處理不可,否則恐怕誤事。”

王蘊笑著向黃梓瑕說道:“趕緊去吧,待本案破了,左金吾衛一群兄弟再請公公的慶功酒。”

李舒白看了他一眼,示意黃梓瑕到前面和阿遠伯坐一起去。

黃梓瑕松了一口氣,向王蘊注目示意後,趕緊跑到前面,跳上車坐在阿遠伯身邊。

王蘊微笑目送她而去。身後周子秦匆匆忙忙跑出來,問:“崇古去公主府了?是不是出事了?怎麽沒帶我去?”

“你去幹嗎?每日跟在崇古身後還不夠。”他丟下一句,轉身往回走。

周子秦被他一句話噎得莫名其妙:“跟著崇古不好嗎?跟著他肯定有疑案、有屍體,這麽好的資源,我不跟著他跟誰?”

王蘊無語地仰頭看天:“走吧。”

未時初刻。

同昌公主府上的人都戰戰兢兢地站在高台外聽差,卻又不敢進去,一群人擠在那裏,不敢發出一點聲響。

李舒白帶著黃梓瑕,一步步走上高台。眾人看見他來了,都松了一口氣,趕緊向他見禮。

黃梓瑕見垂珠站在人群之前,臉色惶急,眼神遊移,便問:“公主是怎麽了?”

垂珠看見她,趕緊低頭說道:“公主的九鸞釵……不見了。”

不見了。同昌公主的夢居然成真,而那支她最為重視的釵,也真的不見了。

黃梓瑕微微皺眉,見李舒白已經進去,趕緊對著垂珠點了一下頭,快步跟了過去。

金線編織的湘妃竹簾已經放下,小閣內顯得略為陰暗。在這半明半暗之間,他們看見同昌公主倚靠在榻上,郭淑妃坐在她身邊,替她揮著一柄白團扇。

同昌公主穿著白色的紗衣,散下的一頭長發,就像黑色的絲絹一樣流瀉在榻上,黑色極黑,白色極白,虛弱的病態讓她的面容也顯得不那麽單薄倔強了,倒覺得她比往日似乎要惹人憐愛許多。

然而看見坐在她面前的人,讓黃梓瑕的胸口微微悸動,她忽然在心裏明白了她這樣動人的原因。

禹宣。

殿內的光線暗淡,卻掩不去他一身清氣。他端坐在同昌公主面前,坐姿挺拔而舒緩。無可挑剔的儀態、皎潔清朗的面容,散發著一種清冷而幽微的,如同下弦月般的光華。

而他的聲音溫柔清和,如同碎玉在冰水中輕輕相擊回蕩,為同昌公主講述著《禮記》:“昔者舜作五弦之琴,以歌《南風》——當時琴有宮商角徵羽五音,各弦表君、臣、民、事、物,後來周文王、周武王各加一條弦,成七弦琴……”

他聲音柔和清澈,在這樣的夏日中,仿佛可以趕走炎炎之氣。不止同昌公主望著他,連郭淑妃也放下了手中絹扇,凝神靜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