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鸞缺 六  青梅余味(第2/9頁)

王蘊微微一笑,又給她遞了一碟金絲膾過去。

窗外的月光照在水光之上,透過四面大開的門窗,在周圍粼粼閃動。黃梓瑕跪坐在他的面前,看著他近在咫尺的笑容,胸口湧動著復雜的情緒,卻又不知道自己該如何開口。幾次啟唇,最後想說的話卻都消失在喉口,她只能低下頭,假裝認真用膳。

而王蘊坐在她的面前,靜靜地凝視著她低垂的面容。她依然是三年前他驚鴻一瞥的那個少女,只是褪去了稚嫩與圓潤,開始顯現出倔強而深刻的輪廓來。

三年前……她十四,他亦只是十六歲的少年,很想看一看傳說中那個驚才絕艷的未婚妻,可又出於羞怯,還得拉著別人和他一起去宮裏,才敢偷偷看一眼。

那時春日午後,她穿著銀紅色的三層紗衣,白色的披帛上,描繪著深淺不一的紫色藤花。

她在宮中曲廊的盡頭,在一群宮女的身後,比任何人都纖細輕靈,就像一枝蘭信初發的姿態。而他一直看著她,眼睛都不敢眨,怕錯過自己這珍貴的機會。

直等她行到走廊盡頭,他終於看見她一回頭。於是他想象了無數次的面容,如同寂夜中忽然綻放的煙花,呈現在他眼前。

在那個春日,她側面的輪廓,就像有人用一把最鋒利的刀子刻在了他的心口,再也無法抹去。

然而,他刻在心上三年多的她,卻給了他最致命的羞辱與打擊。那段時間,他輾轉反側,寢食難安,深刻在心頭的那個側面輪廓,流了血,結了痂,卻留下至死無法磨滅的痕跡。他不停在想,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,到底是為什麽,自己期盼了三年的人,那個蘭信風發般美好的未婚妻,會劈頭給他這麽大的恥辱,將他這麽久以來的期望,親手扼殺?

他凝望著眼前的黃梓瑕,想著自己三年來期盼落空,明知她是令自己和家族蒙羞的罪魁禍首,卻一時不知該如何說出下一句話。

而黃梓瑕感覺到了他的目光,她覺得自己胸口像堵塞了般難受,一種窒息的感覺,讓她的心一直一直往下沉去。

她將手中的瓷碟慢慢放回桌上,咬了咬下唇,低聲說:“抱歉……其實我,我也曾經想過,要與你平和地商量此事,盡可能不要驚動外人,我們自己解決……”

“解決……你是指什麽?”王蘊盯著她,緩緩地問。

黃梓瑕緊抿雙唇,擡眼望著他,許久,終於用力地擠出幾個字:“我是指,解除婚約。”

王蘊那一雙漂亮的鳳眼死死盯著她,像是要在她身上灼燒出一個洞來。就在她以為,他會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氣對她爆發時,他卻忽然移開了目光,望著窗外的斜月,聲音低喑而沉靜:“我不會與你解除婚約。”

黃梓瑕放在桌上的手,不自覺地收緊,默然緊握成拳。

他目光看著窗外,徐徐的晚風吹得窗外的花影婆娑起伏,他極力控制著自己,臉上的沉郁陰翳也漸漸退去。她聽到他的聲音,如同耳語一般,甚至帶著一絲異樣的溫柔:“黃梓瑕,你是我三媒六聘、婚書庚帖為證定下來的妻子。不管你身犯何罪,不管你身在何處,只要我不同意退婚,你今生今世就只屬於我,而不屬於任何人。”

這麽溫柔的話,卻讓黃梓瑕胸口如同受了重重一擊。她愕然擡頭,在此時動蕩的波光與燈光之中,她看見他溫和平靜的面容,卻覺得整個世界都異常波動起來,讓她心口有一股溫熱的血湧過,卻留下了莫名的緊張與恐懼。

她用力地呼吸著,讓自己鎮定下來,低聲說:“多謝王公子錯愛。可我自己也不知道此生是否還能有站在別人面前的一刻,所以……不敢耽誤王公子,也不敢累您經年等候。畢竟您是長房長孫,有自己的責任。若因為我而耽誤整個瑯邪王氏,黃梓瑕定然一世不得心安。”

他卻微微而笑,安慰她說:“你不必擔心,王家會一直支持你,盡力幫你洗清冤屈。我也會等你,一直到真相大白的時候。”

黃梓瑕搖頭,固執地說:“但我已是身不由己,如今聲名狼藉,早已不妄想還能像普通女子那樣安穩幸運。今生今世……恐怕你我注定無緣。還請王公子另擇佳偶,黃梓瑕……只能愧對您了。”

他目光灼灼看著她,似乎要看見她的心裏去。

而黃梓瑕望著他,默然咬住了下唇。

許久,她聽到他輕輕地說著,如同嘆息:“黃梓瑕,扯這麽多冠冕堂皇的借口,難道你以為我看不透你的真心?”

她頭皮微微一麻,在他洞悉人心的目光之下,感覺自己無所遁形。她沒有勇氣擡頭看他,只能一直低頭沉默,唯有窗外反射進來的波光,在她的睫毛上滑過,動蕩不定。

而他依然聲音輕緩,慢慢地說:“你其實,依然還想著那個禹宣,不是嗎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