玄寧(第3/4頁)

“在師尊眼中,只有疏狂不羈、敢於劍指蒼天的人才是‘盛鳴瑤’,而膽小怯懦、假借威風張牙舞爪的人,從來不是‘盛鳴瑤’,對嗎?”

玄寧從未思考過這樣的問題,同樣的,他也不覺得這個問題有存在的必要。

“前者才是完整的你,後者不過虛殼罷了。”

“是嗎?”

盛鳴瑤輕聲問道,似是喃喃自語,又似是鴻鵠死去前的最後一聲悲鳴。

“不!無論好壞,這都是我!”

感受到了寒風從臉頰旁呼嘯而過,盛鳴瑤揚起了今日第一個真誠的笑意:“玄寧你錯了!這些都是我!”

“小時候,怯生生地伸出手拽你衣袍的人是我。”

“長大後,狐假虎威、蠻橫無理到令人生厭的人也是我。”

“如今這個站在懸崖邊,聲聲質問的人,更是我!”

玄寧心神巨震,他急切地想要辯駁些什麽,卻發現無從說起。

一樁一件,過往皆是真實。

盛鳴瑤不再逃避那些不堪,如今的她反倒更能接受曾經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。

“你將我帶走,以師自居,卻從不教導,以致行為偏頗。”

“我不過稚子,不知世事,卻被你當成那可笑荒謬的替身。”

“人皆有喜好不假,可你不辨是非,逼我獻出心頭血。”

“從我幼時,到我病中,玄寧你的眼中,可曾真正存在過‘盛鳴瑤’?!”

面對盛鳴瑤的聲聲質問,玄寧幾乎毫無還手之力。

身上穿著最高貴華美的錦袍,也無法遮掩玄寧此刻內心的狼狽。

一層一層,所有玄寧試圖抹去的往事非但沒有褪色,反而產生了間隙。

這些間隙被歲月推著往前,越演越烈,越來越深,直至如今再也無法彌補。

“從始至終,師尊總是在透過我看著某個不可知的人。”盛鳴瑤微微一嘆,難掩疲憊,“師尊眼中,可曾真正有過盛鳴瑤?”

玄寧就這樣立在雪地裏,一言不發。盛鳴瑤忽然覺得無趣,她突然停下了指責,沉默了片刻後,倏爾眉目舒展,肆意得笑了起來。

遠遠瞧著,恰似一朵盛放的緋紅罌粟。

“事到如今,也不必給我答案了,我也懶得再去追究這許多。”

“朝婉清也好,樂郁也罷……你不必解釋許多,在你曾經將我當做任何一個人的替身時——哪怕只有一秒,你玄寧的感情與我而言,就已經一文不值!”

“今朝,你可以因我一時疏狂之氣而對我包容忍耐,他日,若我遭遇變故,但凡有一絲不和你心意,你是不是會立刻對我棄之如履?”

“無知、淺薄、粗野、朽木不可雕——這些往日裏你贈予我的評價,如今看來,更適合你玄寧才是!”

終於將心中所想訴之於口,盛鳴瑤心中長久以來被壓抑著的怒意悉數釋放,不論結果如何,如今,她只覺得暢快極了。

不過區區一本書,如何敢定我人生!

——我不是替身,不是配角。

我從來無需旁人的指點認可,更無需旁人的褒獎或期待。縱使天道故意將我推入泥潭,又將我身淋滿塵埃,我亦不懼!

——我不是誰的‘阿瑤’,也不是誰的‘師妹’,更不在乎是誰的‘愛徒’。

規則又如何?天道又如何?

——我只是我自己,我是盛鳴瑤!

天道欺我,侮我,諷我,糟踐我,機關算盡要讓我一蹶不振。

那又如何?

可我偏偏要與世間抗衡,用最殘缺的身體奔跑,用最沙啞的聲音,大聲放肆嘲笑這一切可笑之事。

“玄寧!”

盛鳴瑤站在懸崖邊,呼嘯而過的風聲中裹挾著細雪刮在她細膩的皮膚上,像是某種警告,可疼痛早已對盛鳴瑤無效。

她拔出了早已準備好的匕首,眉宇之間盡是肆意張狂,無畏地笑著,倏爾猛地在自己眼角處的魔紋一劃!

刹那間,猩紅的血色蒙住了玄寧的雙眼,在這一刻,他看不見任何東西,徒留那柄還在流血的匕首。

一滴一滴,順著刀鋒淌進了玄寧的心裏。

“你可看清楚了!現在站在這裏的是盛鳴瑤並未入魔,也並非任何一個人的替身!”

盛鳴瑤嘴角戲謔的向上翹著,張狂無比的模樣好似玄寧不過是她手中即將被拋棄的玩物。

確實如此。

“此生師徒緣分已盡,縱有來世,只求陌路。你我二人,永生永世,都不必再相見了!”

說完這些憋在心底許久的話後,盛鳴瑤身形一晃便向後倒去。

玄寧目眥欲裂,幾乎是想也不想地飛身上前,企圖抓住盛鳴瑤的衣角,卻被早有準備的盛鳴瑤反手一刀,捅在了心口。

——用得正是那把曾惹出無數是非的赤紅色暗金紋匕首。

在盛鳴瑤捅過來時,玄寧並沒有躲開。哪怕被那不知何物所制的匕首捅進心脈,猩紅色的血液順著刀柄留下,可玄寧竟也不覺得疼,兀自死死地抓著盛鳴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