對峙

門中弟子皆奇怪,為何一向高冷漠然如山巔雪的玄寧真人,如今倒是學起了凡塵讀書人之間附庸風雅的愛好,開始侍弄起了花草?

“我還以為玄寧真人這種纖塵不染的謫仙人,最是厭惡人間繁華,嫌棄那樣熱烈的花兒庸俗不堪呢!”

“誰說不是呢?我曾有幸見過玄寧真人的洞府,裏面空落落的,什麽都沒有。”

“對誒。說起花草,我到記得玄寧真人以往很喜歡梅來著……其實清竹也不錯,和真人皎皎如月的氣質很是相配,倒是牡丹芍藥……呃……”

“誰知道呢?仙人也許就是這樣隨意呢。”

如今的玄寧偶爾也會願意去聽聽這些閑話,試圖得到一些從未感受過的情感。

不過如玄寧這般人物,從未將旁人的閑言碎語放在心上,自然也從未搭理過。

冬去春來,萬物復蘇。

春風拂面,一洗之前冬日的頹唐惘然,之前被白雪覆蓋的樹木抽出了嫩芽,久不得聞的蟲叫鳥鳴,如今時不時地也會響起。

萬物皆是生機勃勃,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。

時光推著人向前走去,可有些東西,永遠被落在了過往的光陰之中。

玄寧站在洞府外,專心地侍弄著面前的芍藥,眼神專注到仿佛是什麽稀世秘寶。

【就好似那些落梅水蓮雖美,可弟子猶嫌寡淡。】

【……反而是牡丹芍藥一類的花卉,雖沒有那麽精致,文人墨客也多有不喜,然弟子生性庸俗,只覺得讓人瞧著便開心。】

——在春日裏,若是盛鳴瑤能見到這些花,必然是很喜歡的。

玄寧心中不自覺地浮起了這個想法,手下的動作,卻連一絲停頓也無。

這些日子裏,他早已習慣了想起盛鳴瑤。

並不是那種濃厚到熾熱的想起,而是稀薄的像一陣風,所到之處花搖草動,可細細辨認,卻什麽沒留下。

如今玄寧再想起從前那些時日,倏爾驚覺是自己忽視了太多,也錯過了太多。

現在的玄寧竭力試圖彌補些什麽,可他的徒弟卻再也不會回來了。

被掀起舊傷疤的隱痛,如火灼燒,玄寧只要一閉眼,就會在腦中盤旋。

那一日,盛鳴瑤當著玄寧的面從靈戈山山巔墜下,導致玄寧瘋了似的搜尋,期間不知毀壞了多少天材地寶,可也半點沒有盛鳴瑤的蹤跡。

後來對著趕來的常雲欲言又止的眼神,玄寧忽然冷靜了下來。

表面上,出塵清冷的玄寧真人恢復了一貫的淡漠,也不常出門,看起來也已經擺脫了傷痛,完全恢復到了從前的生活。

無人知道,每一日逢魔時刻,玄寧都會執拗地一遍、又一遍地憶起曾經。

所有在記憶中有關於盛鳴瑤的畫面,都被玄寧從時光中偷出,小心翼翼地放入了回憶中珍藏。

……

【師父,我今天學會《水蓮引》的第一層啦!】

小小的盛鳴瑤朝他飛奔而來,稚嫩的臉上帶著局促又欣喜的笑意,玄寧卻置若罔聞,視她如空氣。

“你很厲害,做得很好,師父為你驕傲。”

【師父,這個功法的第三層,大師兄說得我聽不懂,你來教我好不好?】

長大後的盛鳴瑤似乎察覺到了什麽,總是找著借口對玄寧撒嬌。過去的玄寧不在意,甚至在神色間都帶出了幾分厭煩。

“好,我教你,這本就是我的責任。”

【弟子盛鳴瑤,見過師尊。】

【今日,藥宗的遊真真又欺負我,她之前故意把我推下冰河,剛才又帶人嘲笑我!】

小姑娘先是規規矩矩地行了一禮,可眉宇之間難掩不忿,蒼白的臉上帶著病氣沒說幾句就透出了真性情來。

“你好好養病,那些膽敢欺負你的人,師父會幫你處理。”

……

……

【玄寧,我的好師尊,你到底在透過我看誰?】

玄寧猛地張開眼,胸膛像是被最尖利的刀劍刺穿又剖開,內裏空落落的,只剩下鮮紅的血肉。

他的手中猶捏著一枚有著裂痕的蓮瓣龍紋玉佩,這玉佩外形精美,是一條蒼龍盤踞在蓮花之上,本身又帶著些防禦功能。

若是以世俗眼光來看,雖然有些裂痕,若是放在山下的拍賣行中也能得到不錯的價格,。

然而對於曾經的玄寧而言,即便是完整的玉佩也不過是可以隨手扔出去的小玩意兒,更別提有了裂痕後。

除了將破損之物銷毀,眼不見心不煩,似乎別無旁的出路。

然而就是這樣一個上不得台面的東西,如今卻被玄寧珍之重之地放在掌心,好似多看一眼都是對它的褻瀆。

——這個“小玩意兒”,正是當日盛鳴瑤口中‘師尊送的生辰賀禮’,也是她與遊真真爭執的起因之一。

就在玄寧對著空無一人的洞府怔忪時,門外驀地傳來了一聲巨響,隨後隱約傳來了朝婉清與沈漓安的聲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