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5章

這日清晨格外寒冷,淡粉樓雖已開了大門,還未有客人進來,姑娘們也樂得清閑,都賴在屋子裏不肯下樓。

相思對著銅鏡輕描黛眉,勻抹胭脂,鏡中容顏雖明艷精致,興致卻始終提不起來。

前天江懷越曾說過,最近幾天應該會很忙,也抽不出空來見她。雖說認識他以來就知道大人公務繁忙,既要伺候上頭,又要管理下頭,還有各種時不時發生的事情需要緊急處理,可是當真他不來了,心裏總是空空蕩蕩,做什麽都提不起勁。

更何況還要面對那些花錢尋樂子的客人,臉上不得不帶著笑,應付著他們的各種無聊話題,哪怕僅僅過了一天,都覺得好似很久沒見著大人了。

這樣想著,手上的動作便慢慢遲滯了下來。持著墨黑底色描金紋的眉筆,居然不知死活地想到大人以前在宮中會不會替人梳妝,有朝一日,他又會不會為自己輕掃蛾眉……

正臉頰微熱時,卻聽樓下傳來嚴媽媽的招呼,高聲喚著相思下去。

她有些無奈地擱下眉筆,慢吞吞地出了房門。還未下樓,便望到大廳中間已有人大咧咧端坐桌旁,嚴媽媽正吩咐小廝去準備好酒好菜。

相思微微一怔,那人擡頭望見她的身影,興致盎然地打招呼:“相思!起得好早啊!”

“小公爺,您真是大清早的頭一個客人。”相思緩緩步下雕花樓梯,腰間環佩輕響,桃紅夾襖粉白裙,錦繡織金流轉光彩。

宿昕笑逐顏開:“人逢喜事精神爽,我今日可按捺不住,想著到你這邊來好好玩樂一場。”

“瞧瞧我們小公爺,一有高興事就想到相思了。”嚴媽媽將相思推到宿昕身邊,“相思,你可得好好陪著,不要辜負小公爺的心意呀!”

說話間,小廝已經送來了酒壺酒杯,嚴媽媽又為宿昕倒了酒,叮囑相思幾句後識趣地回避離去。

相思不緊不慢向宿昕敬了一杯:“小公爺是遇到什麽大喜事了?”

宿昕品了一口美酒,眼神裏透出幾分狡黠:“你猜猜?”

相思失笑:“我怎麽猜得出呢?小公爺向來高興也容易,生氣也容易……莫不是在古董店裏淘到了什麽好物?或者是見到了某位仰慕已久的大詩人?”

“咳,那些瑣事怎比得上我剛聽到的好消息!”宿昕飲盡杯中酒,神態舒適地靠在椅背上,“相思,你可知道,前些天我看不慣的那個江懷越,已經被關進司禮監大牢了!”

“鐺”的一聲,相思剛拿起的酒杯,一下子跌落在桌上。

醇香的酒,滴滴答答流淌至地。

相思只覺寒氣從背脊處刹那間湧向全身,就連手都止不住顫抖起來。宿昕愣了愣,坐直了身子叫道:“相思,你怎麽回事?”

她竭力克制著情緒,攥緊了手藏到袖中,啞著聲音道:“你說的,是西廠提督大人?他……怎麽會被關進司禮監大牢了?”

“昨天萬歲帶著惠妃去太液池遊玩,結果惠妃在畫舫出事,龍胎沒保住……”宿昕端正了神色,一邊說,一邊觀察相思的表情,見她雖然沒有大喊大叫,但臉色發白,嘴唇微顫,明顯是受到了極大的震動,卻還在勉強壓制。於是他又道:“江懷越與此事有莫大關聯,很有可能涉及謀害龍嗣,自然要被關押審訊。”

“謀害龍嗣?!怎麽可能?!”她忍不住叫起來。

“相思,你到底怎麽了?那個江懷越不過是曾經為你說過一兩句解圍的話,值得你這般尊重?”宿昕很是意外,心中又有不滿之意。

她卻無暇解釋,只焦急追問:“那他會不會被就此定罪?謀害龍嗣如實的話,是不是……”

最後半句話,她都不忍心也不敢直接問出來。宿昕瞥了她一眼,慢慢道:“萬歲肯定會落實之後再行定罪,但如果這人真犯下如此大罪,恐怕死十次都不足以熄滅萬歲心頭怒火。”

相思徹底呆住了,她張了張嘴,心裏紛亂不堪,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,手腳冰涼,整個人好像徹底失去了靈魂。

宿昕越看越覺得不對勁,連聲喚著她名字,她才稍稍回過神,遲緩地望著他,艱難道:“小公爺,提督大人怎麽可能謀害龍嗣?他做事向來周密,會犯這樣魯莽的過錯?萬歲難道不會想到這一點?”

宿昕見她開口,才松了一口氣,但仍舊不理解她的反應:“你對江懷越如此了解?他是榮貴妃的親信,惠妃懷孕自然威脅到他主子的地位,他想要鋌而走險又有什麽不可能?相思,我之前就跟你說過不要以為他是好人,你還不信……”

他話還未講完,相思已經咬住嘴唇,眼中泛起了濛濛水霧。

“小公爺,我……我想自己先回房待會兒……您讓嚴媽媽給再找幾位姑娘來吧……”

“哎?你……你還真把他當成救命恩人了?相思,相思!”宿昕看著相思神情黯然地起身離去,不由追了上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