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6章

席間有人道:“真是巧了,上次鄒侍郎去淡粉樓,特意叫你唱的曲,本官倒也記得。”又向江懷越笑道,“督公那天好像也在,不知還有印象沒?”

他端起酒杯,淡淡一笑:“是有那麽一回事,對她們卻不太記得了。”

鎮寧侯大手一揚:“既然這樣,就由她開始,彈唱起來!”

主人發話,樂妓們自然盡數遵從,除了相思之外都退後幾步。相思略一遲疑,只得抱著琵琶落了座。纖指靈動,弦音錚錚,忽而似山間溪泉純澈躍動,忽而又似碧海驚濤排浪沖天,輕緩時如春風駘蕩,拂面溫柔,急促時則似萬馬疾馳,撞人心門。

席間鎮寧侯端坐頷首,眾官員偶有竊竊私語,而江懷越則安安靜靜坐在那裏,自斟自飲,仿佛與相思從未打過交道一般。

一曲既罷,余音振梁,屋內初時寂靜,俄而眾人撫掌贊許,唯有他神情閑散,只望了相思一眼,便收回了視線。

“奴婢才來京師,給諸位大人獻醜了。”相思款款站起,再度行禮。鎮寧侯點頭稱道,繼而其余官妓被依次叫上,或彈琴或吹簫,風光旖旎,倩影翩然。

觥籌交錯,滿室生香,江懷越坐在席間,並未多看相思一眼,而她也始終靜待一旁,視線只落在濃淡適宜的山水屏風間。

酒至三巡,氣氛更為熱鬧,有識趣的官員招手叫眾佳麗到席間斟酒,官妓們紛紛放下器樂,裊裊娜娜依偎到鎮寧侯與眾人身邊。

玉手持壺,佳釀流注,美酒與脂粉的香味混雜相融,歡笑與戲謔聲此起彼伏。相思本就不喜歡這樣的場合,加之又見江懷越在場,即便假裝視而不見,也覺得舉手投足都尷尬。可礙於身份又不能不從,只好有意拖延著,挨到一名看起來文質彬彬的年老者身旁,為其倒酒勸飲。

那老者面目慈祥,飲下美酒後便問及相思祖籍,以及過往經歷。她還未答上幾句,又被他灌了一杯酒,正覺面紅耳赤之際,忽聽得對面有女子哎呀一聲,擡頭卻見侍奉在江懷越身邊的那名官妓神情緊張,心急慌忙地取出絲帕朝他身上擦。

他擡手避讓,鎮寧侯斥那官妓:“杯子都端不穩,怎麽敬酒的?!”

“奴婢……奴婢該死,沒想到大人沒接住……”美艷的女子瑟瑟發抖,退後數步。

“不礙事。”江懷越低咳一聲,擡目望向相思,“換個人過來即可。”

相思身旁的老者見狀,順水推舟招呼那名女子換到此處。相思還有遲疑,江懷越那冷澈目光已盯了過來。她只得慢慢吞吞換至他身旁。

席間繼續熱鬧,鎮寧侯已與身邊的官妓肆意言笑。

江懷越不言不語看著相思,她似乎還是心存畏懼與嫌隙,過了片刻,才緩緩跪在他膝畔,垂著濃黑眼睫,用素白繡蝶的絹帕為他輕拭襟前酒痕。

纖纖玉手掠過暗藍織金衣襟,他低著清眸,視線落在她光潤優美的頸側。

綠松石累絲鑲金的耳墜搖搖俏俏,蕩漾生姿。

他略一低腰,有所靠近,相思警覺地擡眸,正迎上目光。

她眼裏有戒懼、惶恐,江懷越旋即冷了顏,低落眼睫望著杯中酒,卻用她最熟悉的南京話低聲說了句:“那個老頭,好色。”

相思從未想過在這場合,從他這裏,還能聽到鄉音,一時沒反應過來。江懷越嫌棄地看她一眼,視線又拋向對面。相思這才偷偷瞥過去,竟見之前那個頭發花白的慈祥老者,已經醉眼迷離地將那名美艷官妓的手捏在掌心,來回摩挲。

她臉上發熱,卻不知該對江懷越說什麽才好,囁嚅著擡起頭,卻又撞上他冷厲目光。“不是說沒有客人嗎?今天卻被我當場識破!”

歡鬧聲中,他壓低了語聲,可指責之意溢於言表。

相思被這忽如其來的責備弄得一頭霧水,想了想才明白他說的是自己交了白紙的緣故,不由小聲地委屈辯解:“我怎麽敢騙您,前些時候得罪了媽媽,一直被關著,今日有人來點了我的名,才出了淡粉樓。”

“你要替她掙錢,她關你做什麽?”

“……怪我不聽話,不馴服。”

他打量相思,冷笑了一下:“確實不討人喜歡。”

又被如此挖苦,相思趁著眾人酒酣場面熱鬧,偷偷地瞪他一眼。本以為他應該不會留意,沒想到江懷越卻寒著臉道:“你敢瞪我?”

“奴婢敢有這膽量?”她還跪在他身畔,腿腳都發酸了,借著這靡靡氛圍,將手輕輕搭在他膝上,半含怨懟半含羞地道,“督公既然覺得奴婢不成氣候,那就大發慈悲放過我,大家各自安好,不成嗎?”

她本是挾酒意撒嬌,想讓他別再叫自己做什麽探子,可是這話說出口,在江懷越聽來卻別有異樣感覺。什麽叫做大發慈悲放過,還大家各自安好,怎麽感覺像是情人間鬧別扭分手的話語。要是被被人聽到,還以為他江懷越也和裴炎一樣,霸占著官妓不肯撒手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