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6章

“是……義父好生休息,孩兒過幾天再來看望。”江懷越給他磕了頭,悄然退出房間。

撲面而來的夜風有幾分涼意,滿院木葉簌動,他輕握了一下右腕,被曹經義掐過的地方依舊生疼。

廊下等候的仆人要送他出門,江懷越示意不用。曹府是以前常來的地方,他沿著小徑往前廳快步而行,隱約聽到前方月洞門方向有人低語,似乎還夾雜著抽泣聲。

江懷越腳步略微一頓,月洞門那邊的人顯然十分警覺,沒等他靠近已經匆忙分散離去。

晃動的樹影下,他只是朝著那個猶帶慌張的背影望了望,毫無追蹤探查的,獨自走向自己該去的方向。

剛出大門,姚康正抱著雙臂倚靠在車旁,望到江懷越出來趕忙迎上。“督公,是要回……”

“你先上馬立即趕回去,叫楊明順停手。”

江懷越沒等他說完就拋出這一句,隨即登上了馬車。姚康愣怔一下,低聲急問:“停手?您是說,不要殺那兩個官妓了?”

他似是有些負氣,重重甩下簾子。“這還用問嗎?”緊接著又叱道,“還不快走?”

姚康渾身一激,連忙翻身上馬,揚鞭疾抽之下,沖出老遠。忽而又遙遙回頭,為難發問:“可要是,小楊他已經動手該怎麽辦……”

江懷越坐在已經前行的馬車中,用力抵了抵眉心,不想再多說一個字。

該怎麽辦?

死都死了,還能再救活?

馬車隆隆駛過西長安街,又回到了西緝事廠門前。江懷越沒看到姚康和楊明順迎在門口,雙眉微微一皺,快步走入大門。

還沒到正堂,卻見兩名番子擡著一具白布裹著的屍體匆匆而來。他心頭一緊,沉下眉喝問:“這是哪個?”

前頭那番子愣了愣,結結巴巴道:“水、水牢裏的……那個戶部……”

“擡走。”江懷越一揮手,繞過正堂往西而去。沒走多遠,姚康正往這邊來,未等發問,他已三步並作兩步上前喜道:“幸虧屬下快馬加鞭,跑得那坐騎差點斷氣,趕在沒出事之前回了這裏。督公您是沒看到,當時小楊公公都已經把藥下到杯子裏了……”

“她人呢?”

姚康報喜的話語被無情打斷,只得老實回答:“……那個叫相思的麽?她聽說馥君昨夜又發熱,死活要去看望。小楊公公拗不過,只好讓她去了……”

江懷越聽到這,轉身便往另一條小路行去。

彎月初上,淡雲輕移,他行至小院前,聽得裏邊悄寂無聲,便放慢腳步。暗藍夜色下,院門半開,相思就坐在小屋前,低著頭,背影有些寂寥。

不知為何,江懷越再度望到相思,倒多了幾分遲疑之感。之前想殺她,為的是滅口,這在以往是尋常不過的事情,而今因為曹經義幹涉而暫時中斷,實屬出了意外。可當他站在院門口,看到背對著此處的身影,卻覺著這少女不該如此寂靜。

按照常理,她不是應該大哭大鬧,或者,至少也該畏縮發抖嗎?

——也許只是裝得平靜。

他心裏冷哂,摒除了雜念,才想倨傲地推門進入,可她卻似乎感覺到了什麽,回過身來望向這邊。

江懷越站定了,等她起身行禮。

然而相思卻只是看他一眼,並未向以往那樣戰栗恭敬。

他按捺了性子又等了片刻,她還是獨自坐在那裏,完全沒有想要拜見的模樣。

江懷越有些滯悶,冷著臉負手而入,站在離她很遠的地方道:“見了本督為何還坐著不動?”

月華如煙紗輕籠,相思擡眸望了望,這才慢慢起身,卻只是站著,道:“拜見督公。”

他皺眉,上前幾步,居高臨下盯住她:“這是何種態度?怎麽我出去一轉,回來你就如此無禮了?”

她卻根本不看他,視線斜落在地上的石縫間,低聲道:“奴婢不想故作可憐,之前該說的都已經說罷,督公想怎樣處置,由您看著辦吧。”

“你……”江懷越心中騰起一團無名火,這時屋門一開,楊明順端著藥碗走出來,見了他便頓足叫起來:“督公!剛才真是太險了!要不是小的有意拖延了時間……”

他說到一半,忽又眼珠一轉換了話題:“馥君剛剛退了燒,喝了藥才睡著過去。我叫相思回去,她就是不肯,說要守在這裏。”

江懷越微微慍怒地瞥了他一眼:“這麽多人,難道拽不動她一個小女子?”

楊明順看了看靜靜低頭站在一邊的相思,湊近了江懷越道:“小的聽姚千戶說,您從曹公公府中出來後就即刻下令收手,我這不是怕這兩個官妓是曹公公的人嗎?”

“他的人?”江懷越搖了搖頭,將馥君和相思扣押至今,他也曾暗中查過她們的來歷。初來京城的犯官之後,沒有任何根基和人脈,倘若真是曹經義的棋子,那他目的何在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