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5章

出了大門,姚康將江懷越送到馬車旁,湊近了小聲問道:“剛才明順是要把那丫頭帶去那個?”他說著,用手比劃了一下脖子。

江懷越面無表情登上漆黑的馬車:“幹什麽?你也憐香惜玉?”

“屬下家有賢妻,怎麽會動這心思?”姚康陪著笑臉,替他放下車簾。

“賢妻?”江懷越的聲音從車內傳來,“不是上個月還被打得跳窗逃走,腳都崴了嗎?”

“督公,您真是……呵呵呵……”姚康尷尬地直搓手,一路小跑跟在車旁。

馬車沿著西長安街行至皇城腳下,繞過正陽門,又左彎右折的進入了南薰坊。夜幕下兩側高樓明燈瑩瑩,浮沉於清香空氣中的笙歌曼曲與吆喝叫賣聲起起伏伏,不絕於耳。

江懷越閉著雙目坐在車內,隔著簾子,外界的喧囂繁華似乎是另一個世界。他今日事務繁忙,天快黑了回到西廠,就聽人稟報說相思居然不肯吃東西了,為的就是想見他和馥君。

他當時稍微怔了怔,倒是未曾想到這個看上去軟綿綿溫吞吞的小女子,也會來這一招。

但很快就冷下心,吩咐楊明順,既然她想頑抗,高煥那事也已經漸漸平息,那就如她所願,不要再活下去罷!

剛才在廊下偶遇,楊明順是要帶她去死,他本以為相思糊裏糊塗,可聽了她那一番話,才發現原來她心裏是有預感的。

更讓人有些意外的是:素來表現得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相思,在明知下一刻就可能喪命的時候,雖有些緊張,卻並沒有像他想的那樣哭哭啼啼拉扯不放。

她的眸底,像是泉凝水澀,沉沉如冰雪覆壓。

——這樣也好,見慣了各類人等在臨死前或是哭喊叫罵,或是跪地求饒,也或是故作凜然的模樣,像這樣幹幹凈凈不拖泥帶水,倒也不令人心生厭煩。

其實若不是當日她恰好在高府,看到了他用偽證抓走高煥,本不該因此送命……可是他做事力求無所紕漏,相思活著,對於他而言就多了一分威脅,在宮裏朝中明爭暗鬥至今,他已經習慣不留半點仁慈。

他合著雙眼,以指節抵著眉心,思緒有些渺然。

“督公,再拐過彎就是曹府了。”車窗外傳來姚康的聲音。

江懷越漫應了一聲,這才睜開雙目。

姚康嘀咕道:“也不知道曹公公有什麽要緊事,非得趕著今天找您,他不是早就不管朝廷裏的事情了嗎……”

江懷越靜了靜,淡淡道:“或許是,義父他老人家牽掛我了吧?”

南薰坊街市背後有小河蜿蜒,兩岸樹木成蔭,掩映間露出高墻連綿。江懷越下了馬車,曹府大門前早有仆人等候,提著燈籠將他迎了進去。

曹府建在這鬧中取靜的地段,除了偶爾隨風飄來的斷續曲聲之外,廳堂幽寂,園圃靜謐,江懷越跟在那人身後走了許久,也不聞半點人聲。

他倒是已經司空見慣,曹經義向來就討厭喧嘩,在擔任司禮監秉筆期間,就有兩個手下因為在院門外爭執而被雙雙杖斃。如今雖然已經隱退,但余威不減,偌大宅邸悄寂如古刹。

仆人將他引到曹經義書房外,輕輕敲門稟告之後,便無聲無息地退去。江懷越在門口等候,過了片刻,屋內才傳來沙啞的聲音:“行了,進來吧。”

他低首入內,掀開隔間竹簾。室內昏暗滯悶,曹經義斜躺在墊著厚厚褥子的榻上,摩挲著鬼眼黃花梨佛珠手串。燭影晃動,他臉色焦黃,眼底下微微發青,見了江懷越進來,眯著眼從上至下打量他一番,不開口說話,只是哼笑了數聲。

“義父身體可好些了?”江懷越拱手行禮,帶著溫順的笑意,“之前就想來探望您老人家,只是最近事情太多,竟耽擱了下來,實是不該。”

“你確實是事務繁忙啊。”曹經義目光爍動,“要不是我叫人來請,恐怕你是不會想到還有我這個義父了。”

江懷越忙歉疚低頭:“我也是脫不開身……有時忙到半夜三更的,也不好來打攪義父不是嗎?”

曹經義那雙深陷下去的眼裏流露出幾分不屑,盯住他道:“聽說你小子最近把高煥給撅了?”

“……是。義父雖是隱退在家,倒也消息靈通。”

曹經義冷笑一聲:“少說漂亮話,你現在真是越發膽大,連惠妃的弟弟也敢硬來。是仗著萬歲信賴所以囂張起來了?別怪我不事先提醒,我們這些人雖是伴著君王,看起來榮寵有加,可不知哪天就會船翻人亡,平日裏還是少樹敵為妙!”

江懷越低垂眼簾,恭敬道:“義父教訓的是。”

他神情雖恭謹溫順,可在曹經義眼裏,卻知道只不過是表面功夫。他斜睨著江懷越,陰惻惻地道:“事情既然已經了了,那涉案的官妓為什麽還扣押不放?難不成被美色迷了心?我看你也不是那樣的人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