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32章(第4/5頁)

天兒已經黑透了,走廊亮著燈籠,譚盛禮走在左側,半邊臉頰隱藏在光影中,他偏頭,看著和子孫久別重逢而喜不自勝的盧老頭,“令孫離開前可有留下文章詩詞?”

盧老頭頓住腳步,臉上的笑悉數收斂,眸子垂了下去,小聲回,“他說譚老爺若是同意收他為學生,讓我給他去個口信,過幾日再正式登門拜訪。”

拜師要有正式的儀式,孫子說行事唐突落在外人眼裏有冒昧之嫌,待雙方商量好,找個黃道吉日隆重的上門拜師,盧老頭隱隱覺得有什麽不對勁,但說不上來,小聲問道,“可是有什麽問題?”

他知道譚盛禮為人寬厚,無論誰請他看文章都不會扭扭捏捏的推讓,他讓孫子回家把平日寫的文章帶過來讓譚盛禮看看再說,孫子堅持不肯,他也不好多說。

“沒事,譚某……”譚盛禮頓了頓,盧老頭會意,“譚老爺但說無妨。”

譚盛禮想了想,輕聲道,“你在這兒住了多少年了?”

“不記得了。”老先生在時他還記得清楚,老先生走了後,宅子裏就剩下他,孤零零的,時間於他而言就是春暖冬寒,其他沒什麽感覺,“很多年了罷。”

“你想念他們嗎?”

盧老頭身形微僵,想自然是想的,以前他還偷偷回去看他們過得好不好,被兒媳婦撞見兩次,埋怨他盡給他們惹事,幾十歲的人了做事自私自利,只想自己怎麽過得輕松而不考慮他們的處境,他離家出走的事兒被其他人知道盧家的名聲是別想要了。

擔心連累他們,之後就再沒去過。

“以前想,後來想的時候少了很多,現在只是偶爾會想起。”直至今日孫子來,思念好像又重了很多,盧老頭隱隱知道譚盛禮想說什麽,百行孝為先,兒子孫子對他不聞不問,德行有損,天下沒人瞧得起這種人,盧老頭喉嚨滾了滾,為孫子說話,“孫子自幼聽話懂事,許是盧家長孫,我和老伴對他寄予厚望,我們老兩口進城後,早晚接送他去私塾,哪怕他娘說他找得著回來的路,不必多此一舉,我不放心,就怕人販子將其拐跑了。”孫子長得白白胖胖的,村裏人都說他是少爺命,因此自然看得緊點。

至於兒子,盧老頭說,“他們兄弟兩耳根軟,凡事聽媳婦的,雖然孝順我和老伴,終究不像兒時粘乎……”

言語間仍有偏袒的意思,譚盛禮又問了幾件事,盧老頭回答得事無巨細,隱隱察覺到譚盛禮的用意,布滿褶子的臉忽然變得蒼白如紙,即使暈黃的光也蓋不住臉上的白,見狀,譚盛禮又問了句,“若是老先生還在,你說他會答應收令孫為學生嗎?”

老先生學問高,但性子倔,就說收留他,府裏幾位少爺說他來路不正,不太樂意他留在府上,然而老先生堅持己見,固執地留下他,要老先生收孫子為學生想都別想,老先生嫉惡如仇,知道自家那些事兒後差點沒去衙門告發兒子的惡行,怎麽會收孫子為學生呢……

想到此,他明白譚盛禮的欲言又止是為何了,掙紮道,“孫子和兒子不同,他是孝順我的,哪怕我離家多年,他仍記得我的口味……”

梅菜扣肉,他最愛吃的菜。

血脈親情是割不斷的,無論兒子做出怎麽過分的事兒,父親心裏總會為其找到開脫的借口,譚盛禮不忍說些殘忍的話,嘆氣道,“過兩日我隨你去看看吧。”

卻不是讓其登門拜訪,盧老頭心裏有些失落,轉而想想譚盛禮為人便不好多說什麽了,譚盛禮目下無塵,要求極高,孫子要是個不好的拜入譚盛禮門下只會抹黑譚盛禮的名聲,譚盛禮是要進國子監做祭酒的人,身上留不得汙點,行事謹慎些總沒錯。

“好。”

書房裏,譚盛禮和盧老頭秉燭夜談了許久,聊的多是些家長裏短的事兒,譚盛禮聊譚家的落敗,聊陳山尋子的事兒,聽得盧老頭眼角泛熱,後悔當年不發一言就離了家,兒子兒媳應該急得到處找人罷,“可惜有生之年見不到陳山,否則真想和他做個朋友,和他相比,我是個不稱職的父親。”

“怎麽會呢,你怕拖累他們,連村都不敢回,離家就是這麽多年,愛子之心不比陳兄淺……”譚盛禮敬佩陳山,也敬佩盧老頭的離家的果敢和堅持,只是透過盧老頭,他不贊賞其兒子的品行,父親為顧全子女名聲而流落在外,做兒子的如何能心安理得而幾年不聞不問,為人子不孝者,又怎麽能相信他教得出好兒子?

兩日後,他隨盧老頭去安樂街的後巷,還未進巷,便聽到裏邊傳來道嘹亮的聲音,“我家老大不日就會拜入新科狀元門下,前程似錦……”

聽到聲音,盧老頭腳步頓住,臉比昨晚還顯蒼白,“譚……譚老爺……我們……我們回去吧。”